今天是教會的中華聖母節,早上醒來,筆者看到微信朋友圈裡面發的多是當代香港畫家朱家駒的旗裝聖母像,之後又隨之而來一大批民國時期乃至之後的中國風的聖母像,然而這就是中國語言文字的藝術,中華聖母像和中國風的聖母像,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或許是筆者吹毛求疵,但在筆者看來,這是個不能不說的事兒,因為不是每一張中國風的聖母像都可以叫做中華聖母,1924年確定的中華聖母像是唯一的那一張,無可非議,更不可替代;其他的,只能是中國風的聖母像而已。
故此,在本文中,筆者將從幾個角度來闡述這一問題。
一、中華聖母像與中華聖母節的來歷
民國十三年(1924)五月,剛恆毅主持的第一次中國教務會議在上海召開,會上提出「關於中華聖母」之提案,提案含有三個副題:
其一,全國主教奉獻中國於聖母;
其二,共同議定一張聖母像作為「標準中華聖母像」;
其三,撰寫一篇「奉獻中國於聖母誦」。
會議期間,全國主教及與會人員至上海佘山朝聖,剛恆毅及數位主教赴土山灣畫館參觀,看到劉德齋所繪之《中華聖母》,頗以為佳,言道:「Voici cest la notre Dame de Chine(請看,這是中華聖母)。」此後會議一致通過,此畫為標準中華聖母像。
會後,東閭天主堂既有之聖母像被宣布為中華聖母原始油畫像。
爾後,《奉獻中國於聖母誦》拉丁文及中文版經與會主教審議通過,如今以石板鐫刻於東閭天主堂之東壁(圖1 東閭天主堂東壁《奉獻中國於聖母誦》):
奉獻中國於聖母誦
籲瑪利亞,天主之母,亦為我等之母,今將我等神形,我等能力,我等生命,我等言行,我等所有,並中華全國人民,以孝愛之真情,全獻於爾至甘至愛之聖心。求爾為眾司鐸,及諸傳教者之母,使之皆以恆心熱愛,廣揚天主聖教。又求爾為教友之母,使之皆能日進於德,時見增廣。並求爾為教外者之母。使之皆能出離暗冥,而得信德之光。懇求憐視中國億兆人民,皆爾聖子聖血所贖,賴爾大功之轉求,賜之同歸耶穌聖心,以得生命聖德之源,而共成一牧一棧。
進教之佑,為我等祈。瑪利亞聖寵之母,為我等祈。在天中國之後,為我等祈。
其後,東閭被教廷確認為中華聖母朝聖地,各地前往朝聖之勢日隆。
在1924年,第一次中國教務會議一致決議把中國奉獻給聖母瑪利亞,但在當時卻尚未立定「中國之後」的瞻禮,直到1941年2月8日,教宗庇護十二接納了時任宗座駐華代表蔡寧主教採納全國主教提議而請求教宗允許中國舉行「中國之後節」的申請,由此才欽定了中國之後的大瞻禮,即在每年的5月31日慶祝「聖母諸寵中保及中國之後」。在梵二大公會議之後,普世教會經歷了年曆的改革。在1973年,羅馬教廷聖禮部批准了「中華聖母節」(慶日),並改在母親節的前一天舉行,也就是每年五月第二主日前的星期六。
二、從中華聖母像的認知淺談教友信仰知識的積累
2015年,筆者曾經在北京教區《天光》報紙上發表署名文章《從中華聖母像的認知淺談教友信仰知識的積累》,其中提到堂區福傳當中所存在的問題,今天拿出來,舊事重提,以期引起重視與反思。
筆者曾經多次在某堂區內聽到有人指著當代香港畫家朱家駒的《明裝聖母子像》、《旗裝聖母子像》告訴參觀者:「這是郎世寧畫的,清朝的傳教士畫家,這畫一直掛在這堂裡。」當時,筆者一笑而過。至於發表這一篇文章的原因,則是因為在堂裡受了點兒刺激,因為筆者再次聽到了類似的話語,說郎世寧畫了中華聖母像,然後在這堂裡掛了多久多久,但說的是聖物組出售的小張畫片,告訴參觀者可以去堂裡看大張的畫作以為印證。筆者識得此人,雖不相熟,卻一時好心提醒,然而得到的反應卻是:「行了吧,你管那麼多幹嘛,你懂啥呀,該幹嘛幹嘛去。」不知道周圍聽到此言的其他人包括這遊客當時作何感想,但筆者已是不好再說些什麼,還是該幹嘛幹嘛去吧。
對於這位教友以上所說的這句話,問題有三:
其一,郎世寧從未畫過《中華聖母像》;
其二,《中華聖母像》(亦可名為《中華聖母子像》)其最初出現究竟是在1908年的河北東閭還是在1904年的美國聖路易斯世博會,至今仍存爭議;
其三,此二圖區別明顯,孰先孰後難以定論,仍有待更多史料考證,但其意義深遠有目共睹,為研究中國天主教發展史之重要物證。1924 年5月,剛恆毅主持的第一屆中國天主教主教會議在上海召開,會上提出「關於中華聖母」之提案,此後會議一致通過上海土山灣劉德齋所繪之《中華聖母子像》為標準中華聖母像,東閭天主堂既有之聖母像則被宣布為中華聖母原始油畫像。
其四,朱家駒為當代香港畫家,在繪畫藝術上走出了自己的道路,獲得了較高的藝術成就和社會影響。自1987 年至今,他曾為無數教堂、學院等繪畫聖像及插圖,作品遍及世界各地,而時下廣為人知的《明裝聖母子像》、《旗裝聖母子像》、《滿服聖母子像》等作品便是出自他的筆下。
以上所述,筆者皆曾經過詳細查考,絕非信口開河,而本文所言亦非爭論《中華聖母像》之來歷,而只是從此一事件當中,筆者注意到今日教友們的信仰知識亟需積累。筆者不能否認大家福傳的熱情,但在當知當識的教會基礎知識方面確實有待更多學習,不然只會徒增笑柄。今日之教會,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可以給教會帶來更多新鮮的血液,但這血液卻不該是駁而不純,很多人只解決了信的問題,但是教會基礎知識的儲備狀況實在堪憂,筆者就曾多次遇到類似狀況,例如輔祭多年的教友不知道何為四大聖史,例如唱經班的領唱竟然唱了一半就跑到了新教的聲調上,例如介紹天主教的展板放滿了東正教和基督教的教堂照片,例如甚至有神職人員竟然不知道不同教堂建築風格的最簡單區別所在……廣大的教友群體是教會的未來,聖召將從他們中間產生,如果不能加強教友們的信仰基礎知識的培育,那對未來的神職人員們又如何能夠要求太多呢?長此以往,即使教會的發展不會因此小小問題而受到影響,但至少也算是白璧微瑕了吧。說輕鬆點兒,這不過是一件無傷大雅的小事兒;說嚴肅點兒,這有可能會貽笑大方。
三、東閭聖母像與中華聖母像的辨析
在光緒二十六年(1900)的庚子之亂中,河北保定東閭村損失慘重。次年,來到東閭的法國軍隊長官布奇農與新任東閭天主堂本堂任隆(Gipon)商議建設寨牆以保護村莊。在寨牆修好之後,東閭村開始改建聖堂,以感念聖母在庚子之亂中對東閭村避難教友之護佑,並為宣揚耶穌基督及聖母瑪利亞之名。北京遣使會負擔部分經費,其餘由東閭村教友自籌。教堂修建歷時三年,於光緒三十一年(1905)竣工,為哥德式雙尖塔樣式,乃當時保定地區最大聖堂,後毀於日軍之手(圖2 1905年修建的東閭天主堂)。
當時堂內共有大型畫像五幅。
本堂主保聖母畫像,位於正祭臺後面牆壁之上。
耶穌聖心像,位於正祭臺右側小祭臺上方牆上。
聖若瑟像,位於正祭臺左側小祭臺上方牆上。
辣法耳陪多俾亞像,位於正祭臺右側耶穌聖心像之後。
聖彌額爾天使像,位於正祭臺左側聖若瑟像之後。
據宋稚青記載,此畫像五幅均為時任本堂任隆聘請一位貞女畫家繪製而成,而正中之主題畫像乃任隆與當時教友領袖商議設計而成。關於此畫像詳情,宋稚青記錄如下:
聖母懷抱聖童耶穌端坐於寶座上,聖母穿藍布氅衣,蒙藍頭紗、溫和雅麗,一幅中年中國婦女臉型。小耶穌黃髮秀目、滿面含笑,雙手伸開,傾向外張,錦彩繡鞋,一隻腳上穿著,一隻腳腕上掛著。像的右下邊,一位司鐸穿白衣、戴方帽,雙手拱託新建東閭大堂畫圖做奉獻狀。左下方站一位拄杖白髮老翁,正下方臺階前一貞女青衣黑包頭作祈禱狀。貞女身旁臺階下匍匐一黃髮小男孩正把玩著一串念珠,像的左右角,還對臉飛騰著兩位天神。有資料描寫這張聖母像:畫的是位中國皇后,身著皇后服裝,坐在龍椅上。手裡抱著小耶穌。她要把耶穌賜給中國人,似乎在說:這是耶穌,一切都由祂來。不過,祂是我所生,祂把一切交給我。請你們來拿。你們要什麼,我都給你們。
這張像聖母和耶穌的服裝和臉型有中國風格,但從耶穌穿鞋的式樣「鞋一隻穿著,一隻在腳腕上掛著」與中國人慣有的嚴肅生活方式不符合。似可由此推測,此畫像脫胎自歐洲流行的萬應聖母像(Our Lady of Perpetual Help),用意是要人信賴聖母。那時在聖堂或家庭敬奉這張聖母像,往往配掛對聯:橫幅寫:萬應聖母;上聯寫:有求必應;下聯寫:無求不應。
此即宋稚青神父所言東閭聖母像之前身。
光緒三十二年(1906),東閭本堂任隆離任,繼任者乃法國人雷孟諾(Rev.P.Flament),而雷孟諾對堂內主保聖像並不滿意,遂於光緒三十四年(1908)敦請畫師重畫聖像,命名為東閭聖母(圖3 東閭聖母)。
光緒三十年(1904),美籍畫家卡爾(Carl)曾入宮廷,為西太后慈禧繪製肖像油畫(圖4 卡爾《慈禧太后像》),雷孟諾在法國雜誌上見到此畫,認為此畫可為東閭聖母像參考之草模。爾後雷孟諾請一法國畫家前來,以卡爾所繪慈禧油畫像為參考,為彩繪「天主聖母·東閭之後」畫作而共商大計,訂立原則如下:
第一,身穿中國皇后服裝,使之具備中國皇后之雍容氣派;
第二,具備聖母瑪利亞之慈善面容,且頭戴皇后冠冕;
第三,聖母坐於寶座——中國模式之太師椅之上;
第四,聖母身邊之耶穌亦應有中國文化端莊嚴肅之風,且明示瑪利亞「天主之母」崇高地位;
第五,畫幅尺寸配合聖堂空間,高三公尺,寬兩公尺。
據宋稚青所言,此畫師後來應上海教友之邀另繪東閭聖母像,但背景屏風圖案由十字花瓣改為篆字,稱之為「中國或中華聖母」。
下面再來看木雕中華聖母子像桌屏,此桌屏為上海土山灣木工部作品,於1904年參加美國聖路易斯世博會展覽。桌屏木質為衫木,12×21釐米,正面為中華聖母像;背面有:「1904年聖路易斯博覽會中國村」英文字樣標籤。
桌屏中,聖母身著中國當時西太后慈禧之服裝,但保留聖母瑪利亞之面貌,鼻子隆起,眼瞼低垂,頭蒙白紗,戴鑲滿寶石之皇冠。聖母下垂的左手抬起抱著耶穌,右手執權杖。耶穌足著中國高底雲鞋,端立於聖母衣襟上,紫袍腰扎皮帶,披紅鬥蓬。寶座後面的屏風上繪有篆體的壽字,屏風兩旁以山、樹木、房屋、塔作為遠景,典型的中西合璧之作(圖5 中華聖母子桌屏)。
此前,人們普遍認同宋稚青之觀點,認為中華聖母形象是根據美國人卡爾為慈禧所畫之油畫像而創作,最早出現在1908年。在此桌屏發現後,上海教區司鐸蔣煌紀認為不論從雕刻風格或工藝來看,桌屏都應是上海土山灣木雕師根據土山灣著名畫家劉德齋之《中華聖母》油畫作品(圖6 劉德齋《中華聖母》)而創作。
蔣煌紀神父認為,光緒十三年(1887),倪懷綸主教曾囑託畫師劉德齋與土山灣師生共同為土山灣慈母堂出版之《道原精粹》八冊繪製書中畫像,雷孟諾想起此事,便於光緒三十四年(1908)前往上海土山灣畫館聘請劉德齋為東閭聖母重新作畫。便因此故,劉德齋以其自繪《中華聖母》及以之為藍本而製作的木雕中華聖母子像桌屏為參考,為雷孟諾重繪東閭聖母像。
在闡述諸多之後,再回到最初的話題。民國十三年(1924)五月,第一次中國教務會議在上海召開,會議一致通過劉德齋所繪之《中華聖母》為標準中華聖母像。會後,東閭天主堂既有之聖母像被宣布為中華聖母原始油畫像。這才是真正的中華聖母像,就像筆者在開篇所說的,在筆者看來這是個不能不說的事兒,因為不是每一張中國風的聖母像都可以叫做中華聖母,1924年確定的中華聖母像是唯一的那一張,無可非議,更不可替代;其他的,只能是中國風的聖母像而已。這就是中國語言文字的藝術,中華聖母像和中國風的聖母像,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僅此而已。
信仰的積累,在筆者看來,並非僅僅是教理教義等等很多重要的大方面的學習與積累,有時候,也許僅僅在細微之處,就在小小的基礎知識的累積。所有的,都放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信仰,至少筆者以為如此。一點兒小小的想法,與各位共享。
參考文獻:
宋稚青編著:《中華聖母敬禮史話》,臺南:天主教聞道出版社,2005年。
蔣煌紀:《中華聖母像的新發現對宋稚青神父說法的否定》。
蔣煌紀:《上海教區藝術簡史(八)》,載於天主教上海教區:《聖愛》。
劉平:《中國天主教藝術簡史》,北京:中國財富出版社,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