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著陳誠這句「以三個月的戰備,打六個月的仗」,國民黨當局開始在臺灣島內徵收「國防特別捐」,據估算,這項專門為實現蔣介石反攻夢想而徵收的「國防特別捐」,總金額約為新臺幣二十億元。這二十億臺幣,就是蔣先生的「賭本」。
有三個重要因素促使蔣介石急於在1965年發動「反攻大陸」的戰爭: 一、中共研製成功原子彈; 二、越戰的持續擴大;三、蔣介石擔心自己年壽有限,他必須儘早發動反攻戰爭
「國光」作戰計劃
1961年4月1日,蔣介石下手令,成立一個名為「國光作業室」的新單位,指派「國防部作戰次長室執行官」朱元琮擔任主任,並調派三十餘名來自陸海空軍各個兵種的將校級軍官,即刻進駐位於臺北郊區三峽鎮大埔,一處原定作為「行政院戰時疏散辦公室」的營區裡。
「國光作業室」才成立不過三個禮拜,1961年4月底的一個早上,蔣介石就召集「國光作業室」核心參謀將校,在三峽大埔營區的地下兵棋室開會。
蔣急切地要參謀取來一張又一張的大型地圖,多半是福建、廣東沿海的軍事地圖,他不斷端詳那些地圖,不時陷入沉思。在朱元琮的記憶中,蔣介石當天急切之情溢於言表。
頭一次開會,「副總統」陳誠在會議桌上說了關鍵性的一段話:「我們的力量只夠支持初期的登陸作戰,登陸成功以後,就要靠在大陸上以戰養戰。必須以三個月的戰備,包含軍需民用,打六個月的仗,以後的人力、物力只靠臺灣是不夠的,要從大陸就地補給。」
衝著陳誠這句「以三個月的戰備,打六個月的仗」,國民黨當局開始在臺灣島內徵收「國防特別捐」,據估算,這項專門為實現蔣介石反攻夢想而徵收的「國防特別捐」,總金額約為新臺幣二十億元。這二十億臺幣,就是蔣先生的「賭本」。
朱元琮回憶:「老先生認為,光是依靠臺灣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命令經國先生到美國去,希望能說服美國政府,支持我們『反攻大陸』的計劃。」
「國光作業室」成立兩年後,1963年9月6日,蔣介石命令蔣經國(時任「行政院政務委員」)到華盛頓密見美國總統甘迺迪。但是,由於1961年4月豬玀灣事件突襲古巴失敗的教訓,以及考慮與北京進一步改善關係的可能性(斯時中美兩國早已密集展開於維也納、日內瓦的秘密會談),甘迺迪拒絕了蔣經國請求美國支持「反攻大陸」的構想,儘管蔣介石的意思僅止於「美國出槍炮,臺灣出軍隊」,也並未得到甘迺迪當局積極響應。
根據蔣介石的一份秘密談話記錄,蔣介石曾經親口透露,1964年4月間,美國國務卿魯斯克(David Dean Rusk)訪問臺灣時,曾經與蔣介石討論越南問題,當時蔣介石曾經表示,要贏得越戰,必須切斷自中國大陸至北越之交通線。
這份秘密談話記錄顯示,蔣介石當面向魯斯克建議,使用國民黨部隊佔領北越與雲南、廣西邊境的若干軍事據點,截斷大陸與北越的聯繫。但是,魯斯克並未採納蔣介石的這項提議,顯然,美國人清楚蔣介石的目的,是想借著「協助」越戰之名,行「反攻大陸」之實。
蔣介石事後表示,1964年7月以前,共軍尚未在雲南及廣西地區加強兵力布署,他向美國建議,假使能以空降方式,將國民黨軍送入這一地區,將可有效控制這一帶地方。由於美國不接受他的建議,老先生曾向人抱怨,1964年8月以後,整個局面為之改觀,共軍大量增兵雲南、廣西。
蔣介石在一次談話中,透露了曾經向美國提出的另外一次「反攻大陸」計劃:「有一時期,有些人主張攻取海南島,認為此舉可以牽制在華南共軍,並可以支持越戰,但是此一主張過去可能有利,目前已經失去意義。因為共0(蔣對大陸的蔑稱)亦已經在海南島增兵,並且進佔海南島。」
為此,蔣介石亦屢屢向美國方面抱怨:「『中華民國政府』雖然始終願意協助越南及美國,解決越南問題,但始終無從獲得提供援助之途徑。」
雖然接連遭美國方面拒絕,蔣介石並未就此放棄他的圓夢計劃。事實上,蔣介石早有心理準備,他心知不能完全將賭注放在美國身上。
多年來,因惟恐美國強力阻撓他「反攻大陸」,蔣介石巧妙而慎重地布置著他的秘密計劃。為求萬無一失,並避免美國從中破壞,蔣介石採取兩手策略,一方面大量爭取美援,厚植軍事實力,另方面則是掩護他真正的反攻計劃。他的「明修棧道」,是由「國防部」的餘伯泉將軍,草擬一套蔣美聯合「反攻大陸」的「巨光計劃」。而其「暗度陳倉」,則是委由朱元琮及其麾下眾多將校參謀,日以繼夜秘密從事的「國光計劃」。
大陸造出原子彈的對臺影響
以這套兩手策略的手法,從1961年4月,到1965年6月,蔣介石整整對美國人虛與委蛇了4年多時間。從1949年敗退臺灣以來,蔣介石醞釀「反攻」已經有16年時間,他判斷,1965年前後,大陸內部正忙於一連串的政治運動,對外防備鬆懈,是對大陸動武的大好時機。
1965年6月16日,蔣介石在主持紀念黃埔軍校校慶時,在臺灣鳳山陸軍官校的大校場上,對著全體國民黨軍高級將校,和受校閱的官校學生,慷慨激昂地向將校們訓話:「大陸在我們手裡丟掉,就要在我們的手裡把它拿回來!」在這篇訓話的尾聲,老先生竟然出人意表地當眾宣布:「我們在大陸上再見!」
證諸史實,蔣介石這句「我們在大陸上再見」其實決非造次之言,老先生已下定決心準備大幹一場。
這番講話後的一個半月,亦即1965年8月1日,一位神秘的訪賓──克萊恩(Ray Steiner Cline),從美國悄悄來到臺灣。
克萊恩比蔣經國小十歲,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二戰時期加入美國戰略情報處(Office of Strategic ervices),抗戰時期派駐中國工作。蔣介石敗退臺灣之後,克萊恩一度調回美國,復於1957年至1961年,調任美國中央情報局駐臺灣代表。這段期間,蔣美雙方相互依賴程度很深,克萊恩因工作關係,與蔣介石父子過從甚密。
此次蔣介石邀請克萊恩到臺灣訪問時,克氏已於1962年被調回美國,在中央情報局局本部擔任掌理情報事務的代理主任。因此,克氏當時是以美國中央情報局高級官員的身份到訪,負有工作任務。
蔣和克萊恩會談的地點,就選在臺北陽明山蔣的夏季官邸(按:原址即2007年遭民進黨人縱火燒毀的「草山行館」)。兩人表面上是就越戰和兩方合作事宜為主題,接連密談兩天,然而,蔣介石邀請克萊恩密談的真正目的,是想借著越戰升高的機會,假藉幫助美國打越戰的理由,從大陸廣東或福建實施其「反攻大陸」計劃。
蔣介石希望假手克萊恩,將此一重要訊息傳達給美國當局。
就在蔣介石和克萊恩在陽明山密談的同時,一支負責到大陸東南沿海偵察共軍防備實況的特遣部隊,已經一切就緒,隨時可以整裝待發。照「國光作業室」的安排,這批特遣人員如果任務順利,國民黨軍將多管齊下同時從金門、澎湖、臺灣各個兵力集結地點,朝預定登陸地點進發——這個預定的反攻登陸地點,首要目標是廣東沿海,其次是福建沿海。
在蔣的構想中,國民黨軍應該像一把刀,從廣東插進越南的大後方,表面上為截斷越南補給線,實際上是遂行其「反攻」計劃,然後,他可以重演1925年的陳年劇目,循北伐戰爭的路線,一路直逼北京。
再把場景拉到陽明山,那場原本極具歷史意義的蔣、克密會的實況。根據大溪檔案記載,當天與會的人,除了蔣介石、克萊恩兩人,在場者還有宋美齡、「國防部長」蔣經國、「外交部長」沈昌煥、美國大使館代辦高立夫、「新聞局長」沈劍虹(擔任會談翻譯)。
談話末尾,兩人將重點從那時正打得如火如荼的越南戰爭,轉移到大陸核子試爆與製造原子彈對臺灣造成的嚴重威脅。蔣介石告訴克萊恩:「越戰將無法在越南內部來求解決,而必須在越南以外地區來求得解決,這是我對美國朋友的忠告,去秋共0作第一次核子試爆後,我曾對你說明了亞洲局勢之嚴重性,而今第二次試爆以後,更加上了一層陰影。第一次試爆後,共0說:不投降就要毀滅,現在第二次試爆以後,共0又說:不是統一就是滅亡。」
在兩人的談話中,「自共0第二次核子試爆以後,我軍民心理上都有空前的恐懼和憂慮,這是不容忽視的心理趨向」,是最最關鍵性的一句話。蔣介石時時刻刻擔心大陸把原子彈「一顆用在臺北,一顆用在左高地區,一顆用在公館機場,就可以毀滅臺灣」。
1964年10月16日,大陸第一枚原子彈試爆成功的消息,很快傳到蔣介石耳裡,震驚之餘,他一度希望以強烈的武裝反制行動,摧毀大陸的核彈相關設施。數日之後,蔣在臺北石牌對一群國民黨軍高級將領說:「我們只有戰,才有生路;不戰,只有死路一條,與其在共產黨原子彈轟炸下而死,不如戰死;與其死在臺灣,不如死在大陸;與其被美國人出賣而死,不如戰死在戰場。」
1964年12月20日,蔣介石在金門對一群國民黨軍幹部說:「我明年就是八十歲的人,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帶著你們打回大陸去。」
可以這麼說,促使蔣介石急於在1965年發動一場具有決定性的「反攻大陸」戰爭的,有三個重要因素:一、中共研製成功原子彈;二、越戰的持續擴大;三、蔣介石擔心自己年壽有限,他必須儘早發動「反攻」。
針對蔣介石的說法,克萊恩也作出了回應,克萊恩說:「美方態度,是以美軍在越南與共黨作戰,被消耗之程度為轉移。如果美國認為共0確實對美國實施消耗戰,且美軍在越南被消耗之程度逐漸增大,則可能促使美國改變其對『中華民國』『反攻』大陸行動之態度。」
克萊恩這段答覆,已經間接且委婉告訴蔣,美國政府迄今仍反對國民黨當局對大陸動武。
失敗的「八六海戰」
然而,克萊恩恐怕做夢都想不到,這次密會之後三天,就在蔣介石聲稱最適合「反攻大陸」地點的廣東、福建交界的一處海岸,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海戰,國民黨海軍在那場海戰中吃了大敗仗,此即所謂的「八六海戰」。
這場突發的海戰,改變了蔣介石原定的「反攻大陸」大戰略,甚至使得該計劃走入歷史。
據國民黨軍海軍中將徐學海說,這場突發的海戰,導因是陸軍總部要派十幾個特種作戰隊員,到汕頭外海的東山島,實施偵察與襲擾。參加護送作戰隊員的兩艘軍艦「劍門」和「章江」號,於1965年8月5日,從臺灣高雄左營軍港啟航。
為了混淆對岸大陸雷達系統,這兩條軍艦故意繞行到香港外海,再往北航駛,試圖讓大陸軍方誤以為兩艦是前往香港的普通商船。兩艦原計劃航行到廣東、福建兩省交界處的東山島附近,將突擊隊人員放到海面,旋即駛離現場,在約定時間再衝進會合區的水域,把突擊隊人員接回艦上。
但事實上,這兩條軍艦駛離高雄時,大陸的「偵察系統」早已辨識出這是軍艦,而不是商用船隻。大陸方面的南海艦隊根據情報判斷,國民黨軍這兩艘軍艦可能在東山島海域進行偷襲,或對大陸漁民進行心戰活動,於是預為布署,以逸待勞,組織了一支突擊船隊,駛往預定海域等待「劍門」、「章江」。
8月6日凌晨兩軍接近時,因為兩艦的行蹤與目的早已被識破,共方先以高速炮艇數艘圍攻「章江」。根據大陸方面的說法,炮火熾烈之際,「劍門」一面還擊,一面卻往東撤離戰場,留下「章江」在接戰區,獨力作戰,以致被共方四艘護衛艇緊緊纏住,從五百米逼近到一百米以內。「章江」艦被擊中,艦身起火,企圖往後方逃脫,共方兩艘快艇加速堵擊。據徐學海將軍的回憶稱,「章江」艦的彈藥庫中彈,起火爆炸,艦身很快下沉。
徐學海將軍指出,「劍門」艦發現「章江」艦遭共方艦艇包圍,馳援參戰,但「劍門」艦卻由於艦舷較高,共方炮艇迫近時,「劍門」艦火炮形成死角,打不到位於艦舷下方、迫近「劍門」艦的共軍艦艇。這時,共方艦艇趁勢以機關槍猛烈射擊「劍門」艦甲板上的國民黨軍官兵。緊接著,在「劍門」艦官兵幾乎已失去回擊能力時,共軍魚雷快艇接近「劍門」艦,施放三枚魚雷重創該艦。在「劍門」艦上的指揮官胡嘉恆少將,身負重傷,受震落海死亡,艦長王韞山上校頭部重傷受震落海後,被共方俘獲。
8月6日凌晨5時20分,海戰結束,「章江」、「劍門」相繼葬身魚腹。據徐學海將軍回憶,清晨四五點鐘時,臺北通信站按既定時間呼叫負責戰術指揮的「劍門」艦,未獲響應,隨後不斷呼叫,斷斷續續收到「劍門」艦無線電微弱的回覆,徐學海懷疑這訊號是共軍冒用頻道呼出。到清晨時分,國民黨軍派出空軍戰鬥機飛臨汕頭上空,飛行員回報指出,海面上發現有大批漂流物,該處海域並無「章江」、「劍門」兩艦的蹤跡,而共軍的艦艇則編隊返回汕頭方向。
徐學海回憶:「這時我們心想,狀況惡劣透了!」
8月6日當天大清早,國民黨軍「參謀總長」黎玉璽,急電海軍「總司令」劉廣凱,稱蔣介石在陽明山等他們上山出席「總統會報」,兩人兼程趕赴陽明山官邸,見蔣介石、蔣經國兩人愁容滿面,等劉廣凱報告兩艦遇襲沉沒的經過。
其間蔣介石臉色鐵青,不發一語。據當天在場的朱元琮將軍形容,蔣聽完劉廣凱的報告之後,氣得直跺腳。
這場海戰的失敗,嚴重影響了蔣介石對國民黨軍「反攻」的信心和決心,1969年,蔣的座車又不幸在陽明山遭逢車禍,他因病所累,年事日高,無人能代替他作「反攻」決策,所謂「反攻」大陸的計劃,終於束諸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