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世紀80年代,王瑤在政協會議上圍繞委員們發言而流行的口頭禪「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後加了一句「白說也要說」。他還告訴學生,不要做「二道販子」一樣的偽學者,要拒絕誘惑。
年輕時的王瑤
「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白說也要說。」
現在已是社會流行語的這句話,出自何人之口?據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錢理群介紹,它出自自己的導師、著名文學史專家王瑤之口。
王瑤1914年5月7日出生於山西平遙,1934年考入清華中國文學系,1943年起師從朱自清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畢業後留校任教。1952年因學科調整,王瑤進入北大中文系,當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的許多學者如錢理群、陳平原、孫玉石等,都是「王門弟子」。
昨天是文學史家王瑤誕辰100周年。北大中文系與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山西省作家協會共同主辦「精神的魅力——王瑤與二十世紀中國學術·研討會」。
會上,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會長溫儒敏、北大中文系教授嚴家炎、孫玉石、謝冕、陳平原、錢理群,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趙園等對王瑤進行了回憶與追思。
一生三大貢獻
在陳平原的眼裡,王瑤的一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943年到1952年是清華十年,可以概括為學術史;1952年至北大到1977年「文革」結束的25年,可以概括為革命史;從1978年開始招研究生到1989年逝世的12年,可以概括為教育史。
王瑤的學術貢獻,被溫儒敏歸納為:第一大貢獻是中古文學三論,第二大貢獻便是《中國新文學史稿》,第三大貢獻是人才培養。
在溫儒敏眼中,導師的第一個貢獻「可與魯迅、劉師培的研究可謂三足鼎立」。第二個貢獻,是指王瑤整理編寫出上下兩冊、60萬字的《中國新文學史稿》,他也成為中國新文學研究史的學科奠基人。但因許多批評者看不到這份史稿在獨有的年代獨特的價值,所以招致「體制內外都有批評」。
「史稿在特定的時代受制約,但有屬於自己的追求和文學史的構想,既滿足了時代的要求,又不是簡單地執行意識形態的指令,整合表述的過程中儘可能地表現出歷史的多元和複雜性,特殊地位是其他同類作品不能代替的。」溫儒敏說。
在人才培養的貢獻中,溫儒敏認為,導師的名言「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白說也要說」,透露出的批判精神,對學生們做人、做學問都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心中清華重於北大
而讓陳平原最為看重的是,晚年王瑤做了兩件前途無量的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倡學術史的研究,第二件就是為清華學科「招魂」。
王瑤曾不止一次地告訴陳平原,為什麼做學術史研究,因為深感晚清以降百年以來,中國的研究格局越來越小,水平越來越低,一代不如一代。
而第二件事凸顯了清華研究的價值。在王瑤心中的學術版圖中,清華的業績在北大之上。「王先生晚年多次說他是清華的,不是北大的。」
陳平原分析,王先生之所以堅持屬於清華不屬於北大,首先是他特別表彰清華的學風和文化,這是一種可能;從21歲到39歲和清華結下不解之緣,而在北大的不愉快之多,這是可能之二;王先生的論著《中古文學史論》出版於清華時期,這是可能之三。
「王先生所遭遇的困境,到底是學校的問題還是時代的問題?如果沒有院系調整,一直生活在清華園的王瑤是否會遭遇他在北大遭遇到的這些情況?」陳平原發問之後感慨:今天討論王瑤,需要認真清理的不是文學觀念,而是深受意識形態影響和制約的大學制度。
用撲克佔卜命運
嚴家炎1958年秋留北大任教,與王瑤共事。當時因「反右」運動的餘波,王瑤被當做學術上面的白旗受到批判,並被撤去了全國政協委員等職位。
曾是「一二·九」時代的地下黨員,一夜之間忽成「白旗飄飄」,王瑤非常想不通。「有一次,我們倆人聊天,他說覺得個人無法掌握命運,只得拿起撲克牌玩打通關這樣的遊戲,看究竟這樣走還是那樣走會走通。」嚴家炎回憶說。
「文革」中,王瑤因將一張背面印有毛澤東像的報紙放在尿盆底下,遭到保姆揭發,被認定是「三反分子」。除幾次遭到毒打外,還被從原來的住宅趕了出來。
王瑤幽默,愛開玩笑。三四十歲時,他的頭髮該黑的卻早白了,牙齒該白的反倒變得焦黑,他說自己「黑白顛倒」。又因糖尿病每天必須多喝水,同時又喜歡用菸斗抽菸,他又說自己「水深火熱」。
在不太正常的時代中,這些玩笑之言被人作別樣的理解,因此他沒少吃苦頭。1957年夏天「反右」時,他和幾位教授去青島編教材,說了一句:「這下子可以躲開火熱的太陽,也躲開火熱的鬥爭。」此話在後期「反右」和「雙反」運動中成了他受批判的題目。
「文革」結束後,王瑤對許多事情看得更透,心胸更豁達。事後,他對揭發批鬥的人一般都採取寬容、原諒的態度,「事情都有自己的條件,在那樣的環境中難免會做些錯事,不要過多地責備他們,回頭看看我們自己過去寫的東西,還不是多多少少也打著時代的烙印」。
雖經歷「文革」,王瑤性情未變。上世紀80年代,王瑤的全國政協委員職位被恢復,他在政協會議上圍繞委員們發言而流行的口頭禪「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後加了一句「白說也要說」。他還告訴學生,不要做「二道販子」一樣的偽學者,要拒絕誘惑。
1989年11月20日,王瑤來滬參加巴金學術討論會時,在開幕式上發言因體力不支而入院,是年12月13日在華東醫院病逝。據孫玉石回憶,12月2日,王瑤感覺稍好,給女兒王超冰寫下這樣一段話:「我苦於太清醒,分析了許多問題,自以為很深刻,但不必說,不如痴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