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謝恩欽
謝恩欽長篇小說《葉爾特舍夫一家》
經歷了喧囂動蕩的20世紀最後十年,當21世紀的帷幕緩緩拉開之時,以索忍尼辛等為最後代表的上個世紀俄羅斯文學的主要人物相繼退出歷史舞臺,俄羅斯文壇的地平線上徐徐走來新一代年輕作家。
我們這裡所指的「新一代」,大多出生於1970—1980年代,在還未成年時經歷了蘇聯的解體,伴隨著新世紀的到來登上文壇,十幾年後的今天作為一個創作群體已經成了氣候。可以說,他們的文學之路既有不幸,也有幸運。不幸的是,他們生長在一個國家破裂、生活陡然變遷的時期,文學中心主義時代一去不返,作家作為一種職業,其生存遭遇極大挑戰;幸運的是,相比前輩來講,他們初涉文壇就遇到自由寬鬆的文學環境。如當代著名作家兼評論家奧爾加·斯拉夫尼科娃所說:「什麼都缺乏保障,但一切又皆有可能。」他們既受到市場的嚴峻考驗,也得到多方的鼓勵與支持。2000年,由「下一代」人文基金會針對25歲以下(從2012年開始改為35歲以下)文學青年創辦的「處女作獎」活動正式啟動。它使大批熱愛文學的青年憑藉自己的才華在創作伊始就可以受到關注,有些甚至可以走向世界(獲獎作品被譯成英、法、中、日等文字,我國已出版三本「處女作獎」小說集:《化圓為方》、《開羅國際》和《蒼穹之謎》)。從2001年開始,俄羅斯社會經濟與智力規劃基金會與大型文學刊物合作,在俄羅斯聯邦出版與大眾傳媒署的支持下,每年舉辦一次青年作家代表大會,使這些青年得以開闊視野,提高寫作能力,結識各類文學刊物的主編,從而大大加快走向讀者的步伐。因此,「處女作獎」和「青年作家代表大會」兩項活動被稱為文學的「造星工廠」,很多活躍在當代文壇上的青年作家都是由此脫穎而出的。
在紛繁複雜而又多元化的社會局勢下,這些青年中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專職創作。他們來自各行各業,不過這些工作大多與文學相關。文學是他們內心深處的渴望,是他們表達自己、參與社會、探索未來的一種手段。「處女作獎」獲得者奧爾加·葉拉金娜的話頗能代表他們的生存方式:「我把寫作分為三種:寫劇本是為了賺錢生活,寫文學研究論文是為了鍛鍊自己的頭腦,寫小說是出於心靈的需要」。他們就是這樣努力在謀生、愛好與理想間尋找平衡,走著屬於自己的獨特道路。十餘年來,他們成長迅速,不僅有實力問鼎大型文學獎項,如羅曼·謝恩欽憑藉長篇小說《葉爾特舍夫一家》入圍2009年布克小說獎短名單,扎哈爾·普利列平以長篇小說《罪》獲得2008年「民族暢銷書獎」,而且以年輕的激情與自信去影響社會意識。他們發出對「新果戈理們和新別林斯基們」的呼喚,同時在創作、評論、編輯、出版領域施展才華,期望再創俄羅斯文學的輝煌時代。
新一代作家主要成長於蘇聯解體後全新的歷史時期,從思想意識到表達方式上都沒有受到過多的束縛,因此他們的寫作更加順應天性、自由開放。他們有著新的世界觀和新的語言,可以自由地去選擇主題人物與藝術手段。但是俄羅斯文學對現實生活的永恆關注、對人生終極問題的執著探求以及深刻的人道主義和救贖意識等優秀傳統,依然在他們身上得以傳承。他們表現出創作態度鮮明的嚴肅性和對真正題材的努力尋找,對生命的厚重關愛和對新鮮生活的活潑思考,對展示出現實生活的不同角落和所有含義的強烈希望與嘗試。他們的作品中既有對祖國和家鄉的熱愛與讚美之情,也有對現實充滿憂患、哀怨的深深嘆息;既有對同齡人迷茫生活的真實再現,也有對老人與兒童心理的細膩體會;既洋溢著濃鬱的俄羅斯特色——那是家家戶戶散發出的黃油和麵包的味道,也是廣袤的田野和別墅村落上清新的泥土味道;是衰敗的村莊裡農婦傴僂的背影,也是田野盡頭那牆壁斑駁的教堂裡傳來的鐘聲——同時也不乏強烈的時代氣息。社會轉型時期政治、經濟、宗教、城鄉、戰爭、青年生活等各個方面的主題在他們的作品中都有所反映,幾乎每一種題材都可以在蘇聯文學中找到它的發端,同時又以鮮明的時代特色令人耳目一新。
他們的鄉村小說反映令人觸目驚心的農村現狀:破敗蕭條,老無所依,滿懷悲憫地展現在俄羅斯「城市化」與「私有化」進程加快的步伐中,農村老人孤獨與被拋棄的命運。
他們的戰爭小說對表現戰爭的正義與非正義、人民英勇抗擊侵略等主題的傳統進行解構,從不同角度、以不同態度詮釋自己對於戰爭的看法,大膽表現戰爭中人的本性以及戰爭對於人類造成的災難,字裡行間透露出對戰爭的否定與厭惡。他們不再採用全景式手法描寫宏大的戰爭場面,而是通過個體的經驗與感受,細緻描繪每一個小的戰役、戰場或者軍隊內幕。他們不願正面說明戰爭到底是保衛還是侵略,而把關注的重點放在戰爭中人所表現出來的脆弱、不穩定和孤獨感上。
他們的青年生活小說以類似日記的形式剖析自己,從日常生活到童年回憶再到哲理思考,給人以貼近現實與心靈的感受。比如沙爾古諾夫的文筆不是那麼優美,寫作的內容又多是社會角落裡不怎麼光鮮的生活,卻能夠成為一代青年的代言人,這其中最大的原因可能就在於他細緻入微的真實。他對青年人墮落的生活不是從評判譴責的角度去寫,而是感同身受地去寫,是作為深陷其中的個人去寫,寫出了那份毒癮發作時的生理與心理反應,寫出了作為當事人的那種無力自拔。
新一代作家對各種文學流派的表現手段進行借鑑和吸納,大膽進行文學實驗,使他們的作品豐富多彩而富有新意。例如有的小說情節比較散亂,人物與人物之間的聯繫也不緊密,作者只把他們生命中的一個時段甚至只是一個瞬間呈現給讀者。你可以對自己感興趣的人物經歷進行猜想或者展開聯想,卻在作品裡找不到答案。這種對於社會各個角落裡的小人物平凡生活的無始無終的記錄式書寫,已經成為當代俄羅斯很多作品中的主要內容;有的小說很像網絡文學中的一種熱門題材——穿越小說,表現出契訶夫式的幽默與諷刺;還有很多作品中表現出時間與地點的多重性、小說與其他種類作品的混雜性等等。這些特質能否發展壯大成一股潮流,形成現實主義、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之後的一種新的文學流派?這個問題還需要我們進一步的觀察和思考。
今天,經過十餘年的努力耕耘,新一代文學青年已經在當代俄羅斯文壇上大聲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前方的道路依然漫長,他們究竟能否實現自己的文學理想,為俄羅斯文學史再添重彩,一切都有待於時間的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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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