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與酒,就如熱戀中的情侶,不可須臾分離。
杜甫曾有詩說「李白一鬥詩百篇」,李白也曾自述說「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酒增添了李白的豪氣與飄逸,故而臺灣詩人余光中曾寫道「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何等灑脫壯闊!
但對李白而言,酒不僅助長了李白的豪氣與飄逸,還撫慰了他的寂寞。「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李白的雄心壯志,張揚個性,在現實中屢遭挫折,只有借酒來宣洩心中的苦悶。南宋劉克莊有詞說「唯有翻身入醉鄉,愁欲來無路。」這句話可為李白好酒做註解。
李白在酒中找到了自我,揮灑著詩意與豪情。
唐肅宗乾元二年,59歲的李白漫遊湘中,與族叔李曄同遊洞庭湖,李白寫了三首絕句,題為「陪侍郎叔遊洞庭最後三首」,其中第三首寫道:
剗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
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矗立在洞庭湖中的君山,如果能鏟去夷平多好!這樣湘江之水就能浩浩蕩蕩前流而無絲毫阻礙了。李白的「奇想」充滿誇張與童真,更蘊含著豪氣與不平。李白胸懷抱負,才華橫溢,卻得不到施展,在晚年更是經歷了被流放夜郎的九死一生。他內心鬱積了許多悲憤,看到君山阻擋浩蕩江水,怎能不發出鏟去高山的奇想。
正是這一年春天,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因大赦而被放還。雖然免遭「流落蠻荒」之苦,但是經過挫折,李白的現實空間更加逼仄狹窄,他在詩中寫道「天地再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因此,面對浩蕩洞庭湖,他幻想能夠鏟去世間的不平,使得他的抱負與豪氣,能夠在天地間自在奔流。
但是,他鏟不平君山,也逃不出天地羅網,只有借酒來麻醉自己。
李白想剷平君山,目的是讓巴陵的美酒能夠無暢通無阻地送到眼前。杜甫曾有詩說「不有小舟能蕩槳,百壺那送酒如泉。」與李白相比,杜甫顯得現實而寫實了,而李白,卻幻想湘水奔騰,流淌的應該都是美酒,這樣他就能在洞庭湖飲酒終老,躲避世間的煩惱了。
請看李白詩中的用字。
李白用了「剗卻,醉殺」。這些字都極富力量感,有些決絕,更有幾分憤懣。在同一時期,李白曾有詩說「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李白心如寒灰,只有酒才能溫暖他的靈魂,他想到了「死」,洞庭景色絢爛絕美,在此終老,也就沒有遺憾了。
李白的詩充滿著「野性的力量」,因為他胸中翻湧著衝破世俗的野性,他不安於本分,不墨守成規,在恣意張狂的想像中,宣洩他的力量和憤懣,獲得片刻的「越軌」的快感。他有詩說「我且為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這種破壞的欲望,無理的衝動,不就是他醉後的狂態和力量的宣洩麼?「剗卻君山」也正是這種豪放和壓抑的外露。
李白不僅好酒,而且對於就有奇特的想像。
這首詩,李白希望巴陵美酒能順著湘江水流下,好讓他在洞庭秋色中「醉殺」。將眼前的事物信手拈出,無須苦心思索,這種聯想和誇張,更顯示出他「潑辣」的想像力。在《襄陽歌》中,李白寫道「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蒲萄初醱醅」,漢水碧綠,在他眼中也變成了葡萄美酒,可讓他盡情暢飲,若非好酒,若非狂醉,他焉能有如此豐富的想像?
李白有一顆自由的靈魂,但是現實中卻屢遭挫折。
他曾經感嘆「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天才總是寂寞的,他像出籠的鳥,脫韁的野馬,渴望突破規範生活的束縛,名利和地位,只會給人限制和偽裝,李白詩說「帝鄉三千裡,杳在碧雲間」。他借酒麻醉自己,俯視一切,飛揚跋扈,既狂且野,表現出不甘被壓抑的豪情。
流放夜郎遇赦歸還之後,李白希望能再次獲得朝廷重用,但是在江夏他尋覓機會,卻一無所獲,數十年的憤懣積壓心頭,在遊覽洞庭湖時候才爆發出來,這也是為何他想要「醉殺洞庭秋」。成仙的夢想、現實的爭逐,最終都落空,他的孤單與寂寞,只有酒能安慰他內心的空虛。李白曾寫道「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這才是他內心最大的無奈。
李白這首詩,既狂放灑脫又壓抑憤懣,恣意的想像和誇張的筆力,都是因為他內心壓抑太多的不平之氣,因此才顯得如此張揚和潑辣,這樣的李白,狂放的外表下,何嘗不充滿壓抑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