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南京大屠殺80周年紀念日,也是第四個國家公祭日。全國多地舉行悼念活動,其中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舉行國家公祭儀式。
曾在地窖中躲過殺戮,當時長沙年紀最大的南京大屠殺倖存者戎瑞霞去年離世。著名旅美畫家李自健曾登門拜訪戎瑞霞,並以其為原型創作了一幅油畫《憶》,被李自健列為其祖母系列作品中最重要的一幅,如今河西的李自健美術館裡,《憶》緊挨著懸在那幅最著名的《南京大屠殺》旁邊。80年前的今天,是戎瑞霞黑色記憶的起點……
2014年12月10日,長沙市雨花區社會福利中心,戎瑞霞回憶起往事,鼻翼輕顫。李健攝
人物
戎瑞霞,南京大屠殺親歷者。曾是長沙年紀最大的南京大屠殺倖存者
1937年12月,日寇攻陷南京,懷孕的她和家人在地窖中躲過屠殺。
長沙是戎瑞霞的第二故鄉。1947年,她隨丈夫到湖南定居,膝下3女。
2016年11月27日凌晨,長沙市雨花區社會福利中心五樓護理房裡,戎瑞霞在她101歲生日的這天凌晨過世了。
(↓↓↓戎瑞霞生前採訪。來源:三湘都市報2014年)
日寇的鐵蹄蹬碎城門時,狼煙四起,恐懼如狂風般向她襲來。
「怕!怎麼不怕?他們一來,我們都要躲起來。」老人的門牙早已脫落,回憶往事情緒激動時,她的眉毛擰成一團,舌尖在微張的嘴裡抖動,許久才說出話來。
「好多鄰居都被殺咯!我哥也差點被殺了。」即便77年過去,她昔日的疼痛仿佛仍未癒合。
家庭離散
白髮,皺紋,背微駝,老人對故鄉南京的回憶,在煙霧中開始。
12月10日,長沙市雨花區社會福利中心,戎瑞霞並未和平日一樣上桌打麻將。簡單整潔的小房間裡,她邁著緩慢卻沉穩的步子,打開抽屜,拿出一根煙,點上。
「都說我能活這麼大歲數很好。哪裡好?經過這麼多事,我就想隨老公一起走了。」她深吸一口,煙霧升起,往事開閘。
戎瑞霞出生於南京貧苦人家,家中姐妹三人,她排第二,「姐姐嫁到了安徽,我嫁在本地,妹妹嫁得離我夫家不遠。」
1937年,日寇攻入南京。那年戎瑞霞22歲,和丈夫結婚4年,肚裡正懷著第一個孩子,住在新街口程閣老巷。
戎瑞霞說,父親叫「戎正聲」(音),畢業於黃埔軍校。
「當時,聽說日本人進城了就要殺光全城的人,尤其是殺男人,好多人都搬走了,我老公也走了。」戎瑞霞回憶,當時丈夫是司機,為公家開車。日軍攻入南京前,「公家人」撤至湖南,丈夫也一併撤退入湘。
「公家的人也要我一起走,但家裡一屋子人要照顧,有我老公的奶奶、老母親、哥嫂,也有侄兒、侄女,我還懷著毛毛,走不得。」戎瑞霞被迫和丈夫分開。
離散的不僅是戎瑞霞一家。當時,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忙,城北的居民往城南搬,城裡的往鄉下搬,或索性全家遷往外省。日本人攻入南京城後進行大屠殺的那段時間,戎瑞霞和自家姐妹失去了聯繫。
這場分別,直到十年之後才在湖南重逢。
黑暗地窖
「那時,很多人說日本人進城了就會殺人屠城,我們都要想辦法躲起來。」日軍攻進城前,戎瑞霞和家人就已藏身在自家的地窖裡。
戎瑞霞回憶,上個世紀初,南京居民的住房底下一般都有一個地窖,大概1米多高,用來儲存雜物。「人在裡面是不能站起來的,但可以坐著,也能爬。」
地窖很黑,也很潮溼。為不被日本人發現,地窖的出口處被戎瑞霞家人用爛簸箕、稻草等破爛的東西掩飾起來。戎瑞霞回憶,為了保命,那時全家人白天都在地窖裡或坐或躺,除了必要的對話外,通常保持沉默。「肚子餓了,我老公的娭毑就會一個人爬上去做飯,做好後我們再爬上房去吃。」
一般情況下,家人們並不會安安心心地吃上一頓飯,「總要聽著街上的動靜,一有聲音,馬上放下碗筷進到地窖裡。」
日本人進城,大屠殺隨之開始。
那段日子,戎瑞霞和家人也一直躲在地窖裡,不敢上街。等天黑了,才爬上房間睡覺,「蠟燭都不敢點」 。
地窖並不安全,驚險時常發生。一天,幾個日本人走進戎瑞霞家中,沒發現人影。
「他們也曉得我們都有地窖,所以只要看到地板上有洞,就用槍上的刺刀刺進去。」戎瑞霞和家人聽見腳步聲,嚇得縮成一團,大氣都不敢出。隨之而來的是刺刀的一通亂刺。她拖著日益沉重的身子,和家人一起四處亂爬,躲避刺刀。
「身體不方便也沒得辦法,得活命。」幸運的是,刺刀並未刺傷人,戎瑞霞和家人躲過一劫。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戎瑞霞狠勁地吸了幾口氣。
摸繭殺人
戎瑞霞曾天天祈禱「鬼子進城」只是傳言。不久後,炮彈聲漸近,噩夢降臨。1937年12月,日本人拿著刺槍進了城。
「日本人把人抓去,看手上有沒有老繭,有就是抓過槍的;看腦殼上有沒有箍印,有就是戴過軍帽的,殺了好多人喲。」 戎瑞霞回憶。她丈夫的哥哥也差點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
「他們把大哥抓去,摸他的手,說有老繭,就說他當過兵,要殺他。」戎瑞霞回憶,娭毑不斷給日本人磕頭, 「腦殼都磕出血了,才把人救下。」
但很多人因繭被殺。「鄰居也被殺了,多得很。」戎瑞霞不去看,也不敢去看。但「又有人被殺了」的消息,常傳入耳朵。
即便藏在地窖的時日多,戎瑞霞也難免需要上街。以往,她都會精心打扮一番,「抹胭脂,塗些口紅,穿件漂亮襖子,這是過去時興的打扮。」
日本人來後,戎瑞霞出門都不敢打扮,總低著頭,走得飛快,不在外多停留。
戎瑞霞的小女兒汪珍珠曾多次聽母親提及當時的場景。「那時日本人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女的一般要裝成男人,要麼把頭髮剪短,要麼盤起來塞進帽子裡,臉上抹些鍋灰,襖子穿大一點,不讓日本人發現她們是『花姑娘』。」
磕頭保命
大屠殺後幾個月,日本人開始「安民」。
為生計,戎瑞霞家人在自家門前支起一個小煙攤,賣些香菸、白砂糖等物品。
日本人卻不斷上門。「他們什麼都不管,用槍託子一把將煙攤子掀翻,又把家裡看上眼的東西都拿走,『哐哐哐』,不要的都砸碎,看不慣就打人。」眼瞅著情形越來越不對頭,戎瑞霞和家人哆嗦著身子,跪下來磕頭,才能保住命。
隨後,日本人在南京開辦了一家被服廠,戎瑞霞生下大女兒後,被迫到被服廠工作,「一個月領30斤糧。」
再過了八九年,戎瑞霞和大女兒被丈夫接到湖南一起生活。她一直懷念著南京昔日的熱鬧和繁榮,「新街口熱鬧得很,各種大戲園子,好多人在賣東西。」她微撅起嘴巴,眼裡透出一股子光彩,「幾十年了,不曉得那裡是什麼光景咯。」
戎瑞霞的外孫女曾留學日本,這曾激怒老人,她一度不同意外孫女出行。「她受過日本人的苦,自然不願意孫女去留學。」汪珍珠解釋。
「說真的,有些恨,人是無法放下的。」戎瑞霞搖了搖頭,此後,再不言語。
101歲生日當天離世
在史海中浮沉了整整一個世紀後,長沙年紀最大的南京大屠殺倖存者戎瑞霞,2016年11月27日,在她101歲生日的這天凌晨過世了。與百歲生日時盛大的宴會相比,老人的辭別簡單又寧靜,宛如貫穿她一生的處世風格。
2016年9月中旬,戎瑞霞摔了一跤後被趕來的子女送往醫院,隨後身體一天一天惡化。
2016年11月27日凌晨4點,還沒等到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響的鬧鐘提醒,躺在母親一旁的汪珠珍自己醒了過來。她一手捏緊母親,一邊將臉貼近母親感受體溫的變化,這時,她發現母親眼睛微張了一些,心裡咯噔吃了一驚。凌晨5點,痛卻沒有吭一聲、只會對護理人員說「謝謝」的戎瑞霞,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2016年11月29日中午,從殯儀館接回母親的骨灰後,一家人聚圍成兩桌談起工作聊到生活,再論到這位世紀老人「平凡而偉大」的一生,兵荒馬亂的歲月在菜餚蒸騰的熱氣中漸漸消逝。(據三湘都市報)
(責編:羅帥、曾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