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關部門的全力打造下,2753種中國菜及酒水將擁有正規的英文名,以解決中餐國際名稱混亂的現狀。
依據《中文菜名英文譯法》討論稿,童子雞將升格為「春雞」,「田園素小炒」將成為「讓素食主義者高興的菜」……這固然比「四喜丸子」叫「四個高興的肉團」要有文採得多,也直觀得多,可改了名,真的更有利於中餐國際化嗎?區區一個菜名,興師動眾之後,收效如何?
特級廚師馮鵬曾為北京亞運會服務過,以後在瑞士工作了1年多,並在西餐企業從事管理多年,在他看來,中餐國際化是一項複雜的系統工程,需要付出更多、更紮實的努力。
中餐國際化程度不高
北京晨報:中餐的國際知名度非常高,與法餐齊名,不是早就實現國際化了嗎?
馮鵬:中餐影響力確實比較大,但中餐館的國際排名卻並不高。英國著名美食雜誌《Restaurant》2010年全球50家餐館排名中,亞洲只有3家入圍,日本一家,新加坡兩家,大陸餐館名落孫山。而同期公布的亞洲20大餐館中,香港佔6家,澳門1家,大陸只有「大董烤鴨」一家,排名恰好是第20位。可以這樣看,中餐知名度高,但中餐館卻並沒打入主流,國際公認的最好的中餐館不在大陸。
北京晨報:這是不是有文化隔閡的問題?
馮鵬:肯定會有這個因素,但同為亞洲國家,日本有8家餐館列入《米其林指南》(被稱為世界美食地圖),而英國本土卻只有2家,這說明,日本餐館的國際化程度遠遠超過了我們,以「美食之都」紐約為例,每年能擠進最佳餐館排名的中餐館寥寥無幾,遠不如日餐館,甚至落後於韓餐館。總之,我們自己看自己,和別人看我們,存在著不小的差距。
中餐差在服務上
北京晨報:為什麼中餐人人盡知,中餐館卻不被認可?
馮鵬:這有很多原因。從技法上看,中餐沒有西餐的擺盤、日餐燒烤等花樣,觀賞性、噱頭沒那麼強,比如印度拋餅,幾年前風靡北京,因為大家沒見過這個做法,覺得新鮮,可它並沒提供什麼新口味;從經營角度看,中餐館多走低端路線,講究薄利多銷,不熟悉高檔餐館的經營之道;從口味上看,西方主流美食界還沒有真正接受中餐;從服務上看,我們的差距非常明顯。一家好的餐館,不是菜品好就能成功的,服務才是關鍵。
北京晨報:一提服務,是不是用西餐標準來套中餐呢?
馮鵬:中餐服務弱,確實是一個突出問題。以北京來說,像樣點的日餐館、韓餐館,都能給人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說明它們在服務上比較好地保留了其文化特色,可有多少中餐館能讓人過目不忘呢?
服務好壞在於人
北京晨報:中餐需提高服務質量,這是一個老話題了,可為什麼總也解決不了?
馮鵬:原因很複雜,但關鍵在人。中餐服務員工資比較低,很難留住人,像西餐館那樣,大學畢業生能幹上3-5年的情況,實在太少了,城市人不愛幹,只能招聘農民工。這些孩子從小生活在農村,壓力小,所以比較散漫,缺乏程序意識,突出表現在眼裡沒活兒。在西餐館,一個好的服務員能看五六張臺子,還能做到有條不紊;而我們的服務員看四張臺子,就已經手忙腳亂,顧不上什麼服務細節了。
北京晨報:您說服務細節指的是什麼?
馮鵬:比如該怎麼上菜、擺餐具等,你不能把菜「咣」地就給人家撂桌子上。好一點的西餐館,服務員走路要快而安靜,我們服務員習慣了大喊大叫,走起路來劈啪亂響。不論是西餐還是中餐,上菜程序都非常講究,在西餐館,好一點的服務員見老顧客進來,能直接通知後廚,什麼時候上什麼,顧客吃完頭盤,聊兩句,主菜一準上來,咱們中餐館很難做到這一點,因為後廚也做不出來,顧客不催,服務員就想不起來,主菜上來了,涼菜還沒到,這種事並不罕見。當然,國外食客有為服務埋單的習慣,咱們這兒沒人給小費,所以服務質量提高了,服務員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利潤低限制了服務質量
北京晨報:像這些問題,加強培訓不能解決嗎?
馮鵬:中餐館利潤太低,一般情況下在50%左右,競爭激烈的地區只有30%,而西餐館利潤一般在70%以上,單品價值高,這就給經營提供了更多的操作空間,你看西餐館多會兒有單間?因為桌子隔得遠,大家吃飯時都自覺地不影響他人,中餐就不行,房租壓力太大,同樣的店面,擺十張臺子和擺八張臺子的效益完全不一樣,所以中餐館都特別擠,只留下很小的過道,加上我們的人文環境和國外不同,大家習慣在公共場合大聲說話,所以異常嘈雜,想商量點事,就得訂包間。利潤空間小,餐館為服務員提供的培訓就非常有限,招人主要看便宜,這就形成了習慣,服務員在這家幹不下去,轉臉就去另一家。在國外,服務員拿不到老闆的推薦信,下一家餐館不敢用,我們則糊弄慣了。總之,咱們服務員最大的任務不是把客人服務好,而是讓他趕快吃完飯,把桌子給騰出來,忙的時候,摳鼻子、捋頭髮、摳指甲的情況比比皆是,在西餐館,這是絕不能容忍的。
北京晨報:怎麼才能改變這樣的現狀呢?
馮鵬:暫時很難,因為中餐館服務員工作時間普遍偏長,以北京為例,一周只能休一天,每天至少10小時,沒有加班費,所以員工的敬業精神、服務意識、細節把握上很難提高,國外法律比較嚴格,服務員法定工作時間每天6小時,雖然短,但保證效率,所以服務質量高。
明檔咱們開不起
北京晨報:像印度拋餅、日式燒烤這樣的花活,中餐也有啊,比如「大翻勺」,為什麼我們不搞點這樣的噱頭?
馮鵬:中餐太複雜,備料就好幾百種,日餐、西餐就那麼幾樣,幾乎是流水線作業。中餐確實可以開明檔,可廚師再有本事,50鍋下來,什麼花樣也就沒有了,特別是「大翻勺」,廚師來20鍋,體力也支持不住。況且,「大翻勺」這樣的技術已基本失傳,過去扒菜都要靠「大翻勺」,現在做香菇扒菜心,都是先用開水把菜心焯一下,擺好盤,再一澆汁,又快又省勁,可口味就全不對了,好在顧客也吃不出來。「大翻勺」這樣的技藝,沒三五年是練不出來的,老師傅可能還會,可真開明檔,誰僱得起?
北京晨報:中餐太複雜,這是不是也影響了它的國際化?
馮鵬:複雜不是問題,關鍵是口味不穩定。以宮保雞丁為例,目前北京至少有6種以上的做法;再比如魚香肉絲,一個廚師一個味,這讓人家怎麼接受?中餐動輒幾百個菜,但具體到一個單品上,廚師這輩子可能就做過幾次,味道自然就沒準。
訂規範關鍵要懂行
北京晨報:為了讓中餐國際化,我們訂了許多規範,為什麼效果尚不顯著?
馮鵬:制定規範沒問題,但關鍵是要懂行,這些規範究竟是怎麼來的?是到市場去調查了,還是找幾百個老外做了問卷?餐飲面向的就是普通食客,找來一堆院士訂規矩管用嗎?其實要走向國際化很簡單,我們可以根據世界各國的情況進行細分,比如北歐人的口味是什麼,中餐能不能找到對應的,南歐人喜歡什麼,中餐能不能匹配?根據老外的口味,適當調整我們的配方,這樣別人才能接受。現在北京的外國人這麼多,找幾十個來品嘗一下改良後的中餐,不是很方便的事嗎?可問題是,現在咱們有一個機構管這事嗎?都說中餐國際化,誰來踏踏實實地做這些基礎工作呢?
傳統中餐服務好
北京晨報:這些基礎工作有意義嗎?
馮鵬:當然有意義,我有一位伊朗朋友,他不太接受中餐,但很喜歡吃丸子,我想這是因為西餐的牛扒、漢堡其實就有丸子的影子,找到共同點,深入挖掘下去,中餐就能走向世界。從技法上看,我們比西餐要豐富得多;其實從傳統上看,我們的服務規範也領先於西餐。比如在仿膳時,每道菜服務員都要介紹其歷史故事,給客人留下拍照的時間,這些服務其實是領先的,關鍵是我們能不能繼承和發展,好的服務可以彌合口味的差距。
北京晨報:為中餐釐定菜名,是不是也可以看成是這個服務中的一部分。
馮鵬:我覺得沒必要,一個菜的名稱是歷史形成的,是市場博弈後的產物,自上而下的幹預效果未必會好;再者說,讓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菜名未必就是對的,把原材料說得很清楚,食客就能明白其口味了嗎?就像西餐中的「希臘沙拉」,人家就不說成「番茄小黃瓜切片青椒紅洋蔥加奶酪」。西餐的菜單不同,上面是菜名,下面註明原料,中餐菜單也可以這樣改造。任何規範,應該從實踐中來,不能想當然。
從吃飽到吃味道
北京晨報:中餐要走向國際化,是不是在宣傳上應下更多的工夫?
馮鵬:確實,我覺得至少別再只是宣傳烤鴨和餃子了,還是先找50個外國客人,讓他們來提意見。餐飲面向的就是客人,客人怎麼想你都不知道,宣傳能有什麼效果?中餐過去是為了吃飽,所以分量足、講實惠。可西餐是吃味道,擺盤後也就是一口,可為啥國外認大董烤鴨?因為它在使館區,主動引用了一些西餐技法,所以老外能接受。在堅持傳統的基礎上,主動去適應別人,這才能走向世界。這一方面取決於餐飲企業的雄心,是想走出去還是覺得爭取本土市場就夠了。另一方面,管理部門應更有作為。我陪外國食客逛北京餐館,說實話他們很迷茫,不知道該點什麼,最大的困惑就是看上去每家菜品都很多,可這家餐館和那家餐館之間口味差別卻很小。長此以往,人家對中餐的評價就會越來越低。陳輝/文
馮鵬
北京人,特級廚師,有豐富的中餐、西餐從業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