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愛不妥協》,作者:六六,長江文藝出版社
晚上看見偶得來回抻他的脖子,我問:你脖子酸嗎?他說是。我說等下媽媽給你揉揉?他堅定地答:不要。
我不再多話。
青春期小孩,我避免彼此嫌惡的唯一方法就是我閉嘴。我不知道他要多久才會懂事,也許等他懂事了,他就成了別人的丈夫和別人的女婿,我並沒有享受到他的耐心或寬容。
我有一段時間天天羨慕人家有小孩,自己沒有還要摸人家娃。後來自己有了小孩,就天天勸人家生小孩,告訴人家沒有娃的人生不圓滿。現在再有人問我,我都反問人家:「你要小孩的意義是什麼?」您要不是特別無聊,覺得錢實在沒處花,時間實在沒處消耗,您不能找點別的樂子來替代養孩子嗎?比方說養一條狗。
我半年前養了一條法鬥,養了五個月之後,實在精力不濟,恰巧一個朋友狗丟了傷心欲絕,我立刻給她送去。
在我這個年紀上,已經沒辦法跟兩個男孩鬥了。那條法鬥精力無窮,我兒子也精力無窮,我感覺自己像剎車片快被踩穿了。每晚躺在床上,任秀才如何示好,我都立刻關燈睡覺。我要是生了悶氣,更願意一個人在黑夜裡獨自化解,不向任何人傾訴,因為那個孩子是我自己生的。
你們知道男孩子在青春期裡,是輪片發育的。有時候長個兒,腦子就不大好使;有時候長腦,個子就停滯不動。但你們知道哪一片是最晚發育的嗎?
耳朵。
你喊他三五遍都沒反應。充耳不聞就是這個意思。你要不扯著嗓子喊血壓飆到180,他都不理你。我曾經問過偶得:你的耳道到底多長?我喊你多少聲你才能聽見我說話?他手指繞著自己的身體轉了三圈才回到耳朵。
我感覺我辛苦養點氣血都被他破功了。家有青春期小孩,別說泡黨參黃芪了,給我吃龍蛋都補不上元氣。
我覺得我挺會教育的—在教育別人家子女的問題上。我現在默認子女教育其實是個偽命題。子女不是用來教育的,子女是用來教育我的,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我的修行不夠好,我的定力不足,我的揚聲器太小。
上個禮拜,樂團老師特地提醒我偶得樂隊在選聲部長,要鼓勵孩子參加。我鼓勵了,他參加了,回來告訴我,他落選了。
我詫異:「這是不可能的事,總共就五個人的長號隊伍,選仨官員,你落選的理由是什麼?」
偶得說:「我選的是打擊樂聲部的聲部長。」
我完全迷失方向:「為什麼?」
他答:「我喜歡打鼓!如果我選上了,可以去他們那兒蹭鼓打!而且我覺得打擊樂部不強,我要去帶領他們!」
我覺得跟一個滿腦子都是玩的孩子討論他的未來,就好像跟我這樣的文科生討論弦理論一樣。我現在很難跟他講清楚,你要是努力爭當個聲部長,以後申請大學,至少自薦信裡就有牛皮吹了。因為他沒有想那麼遠。
昨天晚上我們在樂園酒店吃聖誕大餐,忽然燈光暗下來,然後奏樂,燭光閃閃鮮花鋪滿地,對面有人在求婚,面對迪士尼的城堡。我大喊:偶得快看求婚!偶得抬眼看了一下,完全不理會激動地將女友抱起的男生,還把另一個抬頭張望的同行女娃頭按下來,說:「快跑!要死了!」倆人又回到打遊戲狀態。
他還沒有準備好成長。
我唯有等待。
他第一次做孩子,我第一次做母親,我們是初創團隊,沒什麼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