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象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張愛玲
正如張愛玲所言,人的一生,要想與另一個人生死不離的話,那是不可能的。
可在有限的年華裡,與所愛之人一同活在當下,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就如同那對世人皆知的「模範夫妻」一樣,在死別未來臨之前,過著沒有分離的生活。
這對夫妻便是楊絳與錢鍾書。
他們都是中國現代著名作家,也是世人眼中最有才的「狂人霸女」。
一個狂傲,一個霸氣,妥妥的天作之合。
霸氣不嬌柔的她曾讀道:「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狂傲卻寵妻的他聽聞後,立即答道:「我也一樣。」
他們之間的愛情,便是如此細水流長,勝卻人間無數。
一
1910年11月21日,錢鍾書出生於江蘇無錫。
錢家乃教育世家,祖輩上下皆是溫文爾雅博學之人。
可到了錢鍾書這一輩卻不是如此了。
此話並不是說錢鍾書非博學者,而是這位,有點狂。
不是「無能狂怒」的那類狂,而是「才華橫溢」的高級狂!
他曾放言:「一個人二十不狂沒志氣,三十猶狂是無知妄人。」
只不過,錢鍾書本人可是還沒二十就已經開「狂」了。
1929年,19歲的錢鍾書在數學只有15分的情況下考入了清華大學。
大多數人一聽,都會覺得莫名其妙,是這清華出了bug?還是錢鍾書本人有特長?
答案當然是後者,錢鍾書雖說數學僅有15分,可他的總分卻在錄取的174名男生中位列第57。
當時時任校長的羅家倫以「國文特優,英文滿分」將其破格錄取。
這便是他貨真價實的特長、實力。
可縱使錢鍾書在文科方面佔優勢,家裡人對他的看法仍是:最為稚鈍。
在錢家人看來,錢鍾書拿起書本來,啥事都不入他眼,他也不會去計較任何事。
可若放下書本,那張嘴便跟開掛似得,吐槽起來沒完沒了且說的話句句扎心。
在現今,錢鍾書的一些讀者還稱他為「毒舌狂人」。
至於有多毒,有多狂,那便不得不提他在清華的二三事。
二
在錢鍾書剛進清華時,他便宣稱自己要「橫掃清華圖書館」。
就這麼一句話,讓那時的廣大清華學子們都記住了他這號人物。
更讓全體清華師生佩服的是,這位狂人特別「能」。
上課時間,他能夠一邊聽講一邊看課外書或者隨意在書本亂畫。
到了考試時,年級榜首依舊還是他,且屢次破清華超等記錄。
而到了沒有課的時候,錢鍾書便跑去圖書館待著,一拿起書來就把自己在圖書館拿的是公共圖書的事給忘了。
提起筆,對著圖書館的書一畫,畫完還要加評語,仿佛拿的是自己出錢買的書一樣。
然而,他這番作為卻沒有遭到學校管理人員的批評,反而是獲得了「清華之龍」的雅稱。
由於錢鍾書所涉略的文學作品很多,有些老師還會把他當做「顧問」,偶爾讓他代替上課。
許是錢鍾書的「腹」有了太多詩書文學知識,當一些教授來諮詢他或者和他聊天時,都會被懟上一兩句。
有一次,身為老師的吳宓問錢鍾書:「你認為我的課講得怎樣?」
錢鍾書一聽,完全不給面子地回道:「不怎麼樣!您講的我都知道,希望您以後講些新的東西。」
吳宓聽到這話,倒也不生氣,反而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面對老師,錢鍾書敢言;面對校長,他依舊敢言,更敢狂。
臨近畢業時,羅家倫建議錢鍾書留校攻讀碩士學位。
可錢鍾書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揚言:「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導師!」
此狂傲性子,何人能敵?
待他離開校園進入社會後,那毒舌能力就更上一層樓了。
文壇裡許多頗有盛名的知識分子無一不被錢鍾書吐槽過。
對於書法家葉公超,錢鍾書評價:太懶。
對於自家老師兼文學家吳宓,他說:太笨。
甚至於大文豪魯迅,他都曾評價道:「只適合寫短篇小說。」
此毒舌能力,誰能與之匹敵?
可以說,整個文學界的人,大多都被錢鍾書點評「嫌棄」過。
除了一個人,錢鍾書從不敢批,更不敢狂。
那人便是他的賢妻——楊絳。
三
一提起楊絳,許多人腦海中跳出的字眼便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可若僅僅只是賢德,有才的話,怎可能得以牢牢抓住錢鍾書的心?
楊絳的優秀,可不單單如此。
她雖賢惠,可也同錢鍾書一樣,敢說敢做。
1911年7月17日,原名為楊季康的楊絳也於江蘇無錫出生。
楊家是開明的家庭,楊父楊蔭杭曾留過學,滿肚子洋墨水,性格大大咧咧,特愛逗家中孩子玩。
身為家中老四的楊絳便經常和自家父親言語相鬥。
楊蔭杭深知女兒是書蟲,一日無書不成,可卻還是經常逗問楊絳:「一星期不讓你看書呢?」
對此,楊絳的回答是:「一星期都白活了!」
在那個年代,兒女對待父母都是要講孝義的,不能太叛逆,說話也不能太無禮。
可楊絳在與父親交談時,卻是從不拘束,有啥說啥。
當然,對於自家姐妹,她更是不客氣,在與三姐聊天時,還讓她喊自己「季康官」。
而離開家,去到學校後的楊絳則活脫脫成了一個孩子王,霸氣狂傲。
讀小學時,她就是老師眼中的「小魔鬼」,經常當面頂撞老師。
可這小魔鬼卻也是老師們心中的「大零」,即darling,心愛的人。
畢竟,楊絳雖然愛鬧,但成績可是一等一的好,曾經連續兩次跳級。
圖 | 1929年,東吳大學女子籃球隊合影,前排左一為楊絳
此外,她還是同學們眼中的「小英雄」。
誰有難,楊絳必會相助。
不過,若是同學中有人形成幫派,各抱團體的話,楊絳則會誰都不幫,哪派都不站,從孩子王變成獨行俠。
而隨著年紀漸長,這位霸氣小女俠便出落成了才高八鬥的大家閨秀,追求者數不勝數。
但敢言如她,面對滿大街的求愛者,楊絳從來不多看一眼。
當初著名的社會學家費孝通追求她時,她還揚言,若是兩人的朋友之情是以交往為目的的話,那這友情不要也罷,就此絕交都行。
一句話氣得費孝通無言以對。
不過,在那眾多的追求者裡,有一位恰好就入了楊絳的眼,還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楊絳的心。
那人自然就是錢鍾書。
當錢鍾書遇上楊絳,一身狂傲消失殆盡,只剩下滿滿的寵愛。
圖 | 1932楊絳與好友蔣恩鈿1932年攝於清華大學大禮堂前草坪
四
正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
與錢鍾書親近的人都認為他本人長得很「憨」。
可當楊絳與錢鍾書初次見面時,卻覺得:他身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鏡,眉宇間蔚然而深秀。
別人都說「憨」,她卻覺得「蔚然而深秀」。
如此天差地別的評價,著實是耐人尋味。
反之,在對待楊絳時,錢鍾書的態度也顯然與往常不一樣。
對他人,錢鍾書一向是毒舌在線;可若是眼前人換成了楊絳,那他便是連話都說不流暢。
而自第一次見面後,錢鍾書很快又給楊絳寫信約第二次見面。
這是第一次錢鍾書主動對一個人如此上心,也是最後一次。
在約到楊絳後,他第一句話便是:「我沒有訂婚。」
一見面開口便是澄清清華園內所傳「錢鍾書已訂婚」的謠言,言下之意,楊絳不會不懂。
對此,楊絳緊張地答道:「我也沒有男朋友。」
你尚未成家,我也仍是單身,此對話的內涵,顯然可見。
自那後,兩人便開始了頻繁的書信交流,幾乎是一天一封。
後來錢鍾書回家了,兩人便成了異地戀,他就更是天天寫信以緩解相思之情。
據說,錢鍾書還把書信落款寫成「奏章」,以示「稟明聖上」。
或許,在他心中,楊絳便是如皇帝一般級別的人物,讓他尊敬,崇拜,喜愛。
殊不知,在楊絳心中,他也是那般高大的人物。
五
1935年,錢鍾書獲得赴英國的公費留學資格,而楊絳卻尚未畢業。
為了照顧錢鍾書的日常起居,她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學業,選擇與他結婚並一同去英國。
在楊絳看來,錢鍾書「被嬌養慣了,除了讀書之外,其它生活瑣事一概不關心,尤其是不善於生活自理,處處得有人照顧、侍候他」。
如此不讓人省心,楊絳怎捨得讓錢鍾書一人在異國生活。
於是,兩人便在蘇州舉行了婚禮。
對於眾多女性來說,婚禮是一生的夢想,是浪漫的,隆重的。
可楊絳卻把這「夢想」拿來自我吐槽了。
她曾在晚年說過:「《圍城》裡,結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鍾書自己。我們結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裡最熱的日子,結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籃的女孩子、提紗的男孩子,一個個都像剛被警察拿獲的扒手。」
能拿自己的婚禮開玩笑的人,除了楊絳,估計再無第二人。
婚後沒幾天,兩人便啟程去了英國。
國外的生活顯然不如國內,沒有親人在旁,也沒有熟友陪伴,凡事只能他們互相依靠。
可楊絳為了能讓錢鍾書有更多時間去學習,卻自願從大小姐變成「灶下婢」。
家中大小事務,樣樣都是她操持。
她的父母聽說後還很不悅,說:「我們辛辛苦苦培養的閨女,竟做了老錢家的老媽子。」
但楊絳本人對此卻無一句怨言,錢鍾書過得舒暢才是她心中的頭等大事。
她說:「我一生都是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這個任務非常艱巨,使我感到人生實苦。但苦雖苦,也很有意思。」
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到了極點,那麼人生的意義便成了對方。
楊絳是如此,錢鍾書亦是如此。
六
詩人辛迪曾說:錢鍾書有「譽妻癖」。
此話並不假。
當初楊絳父母的不悅只是因為覺得自家女兒在錢家只有幹活,沒有享福,可事實並不是這樣。
楊絳與錢鍾書的愛情從來就不是單方面的付出,而是雙方面的。
為了錢鍾書,楊絳可以放棄學業,與他一同奔赴異國。
那麼,為了楊絳,錢鍾書也可以一改往日的少爺做派,主動接受楊絳所操持的事務。
在異國待久了,自然會產生鄉愁,楊絳也不例外。
而錢鍾書為了讓楊絳能輕鬆開心一點,悄咪咪地把早餐給承包了。
平日裡的他,都是笨手笨腳只會搗亂的,既不會系蝴蝶結,也不會劃火柴。
就連左右手,錢鍾書有時都會分不清。
可就是這樣沒有生活常識的他,成功地為楊絳做了一頓早餐。
當時,楊絳還開心地評價:「這是我吃過的最香的早飯」。
此後幾十年裡,家中的早飯都是錢鍾書所做。
只不過,這做飯點火之事,還是由楊絳來。
直到62歲,錢鍾書才學會劃火柴點火。
期間,他們二人都是相互協助,相互依靠而活。
錢鍾書做飯,楊絳為他點火;錢鍾書學習,楊絳便為他掃除一切幹擾項。
而當楊絳不便時,錢鍾書便會放下一切事務,專心當她一人的守護者。
七
「最賢的妻,最才的女,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錢鍾書
1937年,楊絳懷孕住院時,錢鍾書一人在家。
為了讓懷孕的妻子少操點心,他本想表現得獨立一點。
然而,他越想做好事情,就做得越錯。
每次去醫院看望楊絳時,錢鍾書都得認一次錯。
不是打翻了墨水瓶,就是搞壞了房東的桌布,再不然就是把檯燈砸了,還弄壞門軸。
對此,楊絳從來都是一句:「不要緊。」
「把墨水打翻了弄髒桌布。」——「不要緊,我會洗。」
「把檯燈給砸了。」——「不要緊,再去買。」
「把門軸弄壞了。」——「不要緊,我會修。」
一句句「不要緊」,是對錢鍾書的包容,也是對他的寵愛。
待楊絳生下女兒錢瑗後,錢鍾書便親自跑來接妻女回家。
在楊絳坐月子期間,錢鍾書還常常為她熬湯補身體,這番舉止惹得楊絳笑道:「錢家的人若知道他們的「大阿官」能這般伺候產婦,不知該多麼驚奇。」
然而,錢家的「大阿官」可不只會伺候妻子,還會為妻子打架呢。
20世紀60年代,在這樣一個特殊又不安的年代裡,錢鍾書和楊絳兩人被下放到河南省勞作。
期間有一次,由於洗衣服的問題,錢瑗被鄰居給打了一巴掌。
楊絳看自家女兒被打,自然是氣得慌,趕忙衝上去為孩子出氣。
但鄰居家的夫妻可比楊絳要勇猛得多,再加上二打一,楊絳肯定是打不贏。
錢鍾書在房間裡聽到聲音後便跑了出來,一看,發現楊絳被人按在地上打。
那脾氣立刻就湧了上來,對於錢鍾書來說,打他可以,打楊絳是萬萬不可的。
於是,為了解救妻子,錢鍾書立馬舉起木板,對著鄰居兩人劈頭就是一頓打,管他們是男是女。
若是朋友被打,常人都會出面相救。
而楊絳被打,於錢鍾書而言,那就等於自己的朋友、戀人、妻子被打,這口惡氣整整翻三倍。
八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可錢鍾書和楊絳,卻不是如此。
他們是同林鳥,卻從不各自飛,只會攜手共度風雨。
在那十年浩劫期間,錢鍾書可以為了楊絳打人生第一場架。
那麼,一同受苦,挨批,又有何難?
於他們夫妻倆而言,與對方「劃清界限」才是最痛苦的事。
至於被批評,被打罵,兩個人一起忍一忍,總能熬得過去的。
當然,「分別」對於他們兩人來說,也是一種痛苦。
由於楊絳在後來被安排到了河北勞作,無法與錢鍾書相見。
這種痛苦比起被挨打,更要讓她煎熬。
那時,有人悄悄問楊絳:「你想不想你老頭兒?」
楊絳答道:「想。」
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當然,錢鍾書也同樣想念楊絳。
放在以前,一天不見面,他都難受得慌。
為了緩解相思之苦,錢鍾書經常冒著生命危險,偷偷寫信給楊絳。
對此,楊絳曾說,那是她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情書。
雖然不能相見,但只要有彼此消息,能了解彼此處境,便已知足。
待那十年結束後,錢鍾書曾對楊絳說道:「從今後,你我二人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這本是最美的情話,可當死別到來時,卻成了最讓人難過的話。
縱使二人再相愛,也逃不了蒼老,逃不了死亡帶來的別離。
1994年,錢鍾書患肺炎入院。
1996年,兩人的女兒錢瑗被確診為晚期肺癌。
三口之家,瞬間垮了兩人,剩楊絳一人堅守著。
85歲的她,每天要兩地奔波,先是去給錢鍾書送飯,餵食;後又要跑去另一所醫院照顧女兒。
兩地來回,她的身體自然是承受不住的。
可為了愛人,為了女兒,撐不住也得撐住。
她說:「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
但是當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人都走了之後,她該有多痛苦。
1997年,錢瑗離世。
1998年,錢鍾書離世。
面對摯愛親人先後拋她而去,楊絳說:「我覺得我的心被捅了一下,綻出一個血泡,像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
可縱使如此,她依舊不能倒下,她說:「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但我不能逃,得留在人世,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錢鍾書所留下的那些遺稿,便是支撐楊絳活下去的源頭。
為了替他發布學術成果,楊絳獨自生活18年。
每一天,她都是坐在錢鍾書曾經所坐過的地方,認真完成他所留下來的「幾麻袋天書般的中外文書稿」。
直到2016年5月25日,她才安心地撒手人寰,享年105歲。
回首楊絳與錢鍾書結婚後所走過的63年,不管是戰爭,還是浩劫,他們二人從未放下過彼此的手。
他們二人的伉儷之情,仍是今時今日許多人心中的模範。
正如世人所說:這世上最好的愛情,莫過於你叫楊絳,我叫錢鍾書。
縱使時間流逝,歲月變遷,楊絳仍是那最賢惠的妻子,而錢鍾書也依舊是那最深情的丈夫。
文 | 千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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