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環境,有了可以馳騁的廣闊天地,孩子們自然能夠充分展示他們的天性。宋代對兒童的教育定位,幾乎是文人們的一種共識,形成了一種社會氛圍。
李可染《牧童歸去帶夕陽》
宋代詩詞中的兒童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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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早才 趙憲宇
(來源:中國教育報2020-11-01)
歷史上,關注兒童,描寫兒童,莫過於宋代文人,他們寫了大量的兒童詩詞,從不同角度展示了當時的兒童觀、教育觀。現在看來,其中不少還具有先進性,值得我們很好地研究與汲取。
我們知道,宋代人尤為尊師重教,特別推崇理學禮教。他們注重家風家教,王安石每次吃完飯,剩菜也不會浪費。蘇東坡《和陶歸園田居六首(其四)》說他
「君來坐樹下,飽食攜其餘。 歸舍遺兒子,懷抱不可虛」。
朱熹則眼前有一方池塘也能引出關於讀書的觀感。更多的宋代文人對於兒童卻是養其天性、放情童年。宋代人的這種兒童觀,通過詩詞得以流傳,並通過優美的意境、富有趣致的意象,讓人們喜聞樂見、沉吟回味。
家庭是孩子遊戲的舞臺,田野是兒童學習的現場。楊萬裡在《稚子弄冰》詩裡寫道:
「稚子金盆脫曉冰,彩絲穿取當銀鉦。 敲成玉磬穿林響,忽作玻璃碎地聲。」
這是一個家庭遊戲,是一個頗有技術含量的音樂創作嘗試。兒童在這種生活場景裡的專注躍然紙上,由此獲得的愉悅和得意也溢於言表。
孩子們也學著勞作,但那更像是大人們給孩子的一種「特權」,一個樂園。範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其三十一)》裡寫道:
「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 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
兒童不是不懂裝懂,不是礙手礙腳,而是天性使然、童趣使然。大人們也不需要手把手地教導,更不需要刻意示範。生活的常識,人生的道理,在潛移默化中自然浸潤。
辛棄疾可謂是能文能武,他的兒童觀一般會被認為是挑燈看劍、吹角連營那種氣概。但他的《清平樂·村居》,寫得卻那麼柔軟,對子女要求是那麼平和。大兒溪東鋤地,二兒編織雞籠,淨幹些雞毛蒜皮的雜事。
「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對孩子們的表現充滿憐愛,飽含欣賞。
李可染《秋趣圖》
有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環境,有了可以馳騁的廣闊天地,孩子們自然能夠充分展示他們的天性。宋代對兒童的教育定位,幾乎是文人們的一種共識,形成了一種社會氛圍。
而牧童,又似乎是宋代文人給我們展示的一個特殊的兒童群體,牛背上的兒童,本身就是田野裡出生、大地上生長。
賀鑄的《茅塘馬上》:
「壯圖忽忽負當年,回羨農兒過我賢。 水落陂塘秋日薄,仰眠牛背看青天。」
既有孩子般的童趣,也有大人般的閒適。楊萬裡更是寫了一組牧童詩,他在《桑茶坑道中》寫道:
「晴明風日雨幹時,草滿花堤水滿溪。 童子柳陰眠正著,一牛吃過柳陰西。」
牛兒們也是自食其樂,隨草而吃。而孩子們更是餓了就吃,困了就睡。這裡蘊含著一種天然與純真。
雷震,宋代一個不出名的詩人,他的《村晚》詩,更是展示了牧童很高的人間天性。
「草滿池塘水滿陂,山銜落日浸寒漪。 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
他沒有送給我們一個詩與遠方的牧童,而是給了我們一個信口吹笛、橫騎牛背的牧童形象。
黃庭堅也寫牧童,也寫牛背橫吹。
「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橫吹隔隴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
他寫的是牧童的遠景,是有距離感的畫面。但他通過和大人們的對比,表達了兒童世界的可貴。沒有對比,就沒有讚美,沒有兒童的淳樸,就不能襯託成人的世故。從這個意義上說,兒童是老師。
孩子,有了自己的天地,才會有自己的天真。儘管孩子們有時一副潛心,有時一副隨遇,有時又十分孩子氣。但似乎,在古代他們總能知道路在何方,知道何去何從。
至少在詩詞裡,大人們問路,總是在向孩子發問。大人們有疑惑,孩子們總是應對得別有情趣。不僅有唐朝的「松下問童子」,「牧童遙指杏花村」,更有宋代的「重重疊疊上瑤臺,幾度呼童掃不開」,「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好像你若問他們前方與未來,他們肯定會給指出個道骨仙風的道路,他們也肯定會對世事萬物有足夠的懵懂與穿透。
李可染《歸牧圖》
孩子不像大人們,總在迷路。晏殊迷路,「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陸遊迷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永迷路,「今宵酒醒何處」;朱熹迷路,「路迷迷路增離索」;等等。
蘇東坡更是迷路,把八百裡之外的黃州故意當成了三國周郎赤壁。他們不迷而迷,即使誤入歧途,也要硬扯出一番至理感受。
不過,更多情況下,追求理學的宋代詩人們,卻可能是在反思,是在表達對孩子的愛。
宋代人,在放飛童心的同時,也有家庭教育,也有兒童教育觀,也有兒童成長學。渴望建功立業的蘇東坡,對孩子的要求客觀求實。他的《洗兒戲作》: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蘇東坡一直有英雄主義精神,也確實是天賦奇才、人間大神,但在教育子女上,卻給了我們很好的先導。他對孩子的起跑線和人生定位,也是首先著眼於「無災無難」而已。
李可染《牛背閒話》
陸遊更是直接:
「三冬暫就儒生學,千耦還從父老耕。 識字粗堪供賦役,不須辛苦慕公卿。」
北宋詩人張耒在《誠兒詩》裡,要求兒子,只要品行好,即使像鄰居一樣賣大餅,當爹的也滿足。
「城頭月落霜如雪,樓頭五更聲欲絕。 捧盤出戶歌一聲,市樓東西人未行。 北風吹衣射我餅,不憂衣單憂餅冷。 業無高卑志當堅,男兒有求安得閒。」
不像後來的人,面對牙牙學語的孩子,就開始寫一堆家書家訓家誡,沒有詩意,甚至沒有情意,關鍵是還沒有太多的教育價值。還不如一個勞作場景,不如一個生活畫面,不如一兩句生活俗語。寇準母親教子用的是一幅畫,她手繪的《寒窗課子圖》,讓寇準廉潔一生。
(清)陳克家《梅窗課子圖》
歐陽修家貧,母親用荻草寫字,就是後世傳誦的「畫荻教子」。嶽飛的母親更是言簡意賅,「精忠報國」四個字,遂使其成萬世楷模。就連皇帝趙恆,教育孩子也是那麼貼地,「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不空談,真乾貨。
宋代人能夠充分解放兒童,有著優秀的兒童教育觀,自主的家庭教育理念。僅僅從詩詞角度,也許看不到真實教育的整體與影響。但宋代,特別是南宋,雖偏安江南,卻是人才輩出,出了一批鐵漢。
辛棄疾「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可憐白髮生」時仍要準備報效國家。嶽飛「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更是字字鐵血。陸遊「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即使行將衰去,依然心存浩氣。黃庭堅「出門一笑大江橫」,範仲淹「濁酒一杯家萬裡」,範成大「一杯且買明朝事」,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都是那麼心胸開闊,視死如歸。
宋代一批仁人志士可以被貶,可以家破,可以國亡,可以身死,但有淚不輕彈,有志要承擔。這是宋代的氣象,也是宋代社會的主流意象。
宋代詩詞一方面寫出了家庭溫馨,另一方面又表達了家國情懷。由此看出,詩詞不僅呈現了宋代人所推崇的兒童世界和兒童教育價值觀,也描繪了他們所追求的報效當世和英雄主義道德觀。這都成為兒童成長發展的重要氛圍與鋪墊。
(作者單位分別為:無錫師範附屬小學、無錫市教育科學研究院)
《中國教育報》2020年10月30日第4版
版名:文化周末
作者:陸早才 趙憲宇
轉載自:書香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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