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黃城根北街是一條不那麼寬敞的馬路,從名字可以看出,這是一條帶有歷史感的街道。靠近西四北大街的路口不遠處,也有一家極具歷史感的小商店隱藏在灰磚之中。這家「掛曆地圖動漫」,被很多老顧客稱為北京最後的掛曆小店。
「黃金地段」的掛曆小店
靠近西四北大街的路口不遠處,有家專賣掛曆的小店,金安光大爺是這家店的主人,據金大爺介紹,他已經守了這家店30年了。「從改革開放之後咱就幹,一直到現在,堅守著,30多年了。」
上世紀80年代初,金大爺開始在平安裡附近賣書,起名「京華書店」,順便也賣起掛曆。後來書不賣了,但掛曆還一直賣著。在金大爺的記憶裡,他在差不多30年前搬到了現在的位置,有了一間固定的店面。「平安大道拆了之後搬到這兒了,就是堅持一樂和,自己都覺得挺不容易的。」
金大爺說自己16歲起便進入工廠上班,後來因為工傷選擇內退,「那時候有內退和『下海』,我這是有傷。但我沒辭職不幹,選擇內退。」金大爺一邊說,一邊捻捻受過傷的拇指。
不到30平方米的掛曆店被玻璃牆一分為二,一半賣掛曆,另一半賣些小文具和擺件。進門正對的牆上,掛著7本掛曆,有些是時政類作封面,還有1本人體畫掛曆,右側牆上,還掛著3本尺寸稍大的風景畫掛曆。「今年就剩這麼些掛曆了,基本上年前都賣完了。」
金大爺說,因為今年是雞年,所以印有「金雞報曉」等圖畫的掛曆很好賣。「今年沒拿那麼多,怕賣不出去,往年都剩。」
金大爺估算,每年單賣掛曆能賣出不到1000本左右,如果再加上吊牌、日曆等其他類型,大大小小加起來,全年可以賣4000本左右。
這家「掛曆地圖動漫」位於二環內,是名副其實的「黃金地段」。按照每本掛曆20元賣價計算,不計算成本,金大爺每年收入在8萬元左右。
在一家中介網站平臺上,西四地鐵站附近同等面積的店鋪,租金標價就在15000元。假設把金大爺店鋪租出去,全年下來,租金就要比賣掛曆收入高出10萬元。
談及為何這樣守了一家店30年,金大爺淡然講道,自從賣掛曆後也就沒想過幹點別的,「就是習慣了,而且很多老人有買掛曆的需要,就是服務老人。有些人跟我說『你可千萬別不幹』,我也就隨著吧。現在賣掛曆也不掙錢,我就帶著賣點,有個營生。」
金大爺還堅持認為,自己的店就是京城「老字號」,代表的是一種民俗。
從整車買到少人問津
賣掛曆的30年來,金大爺自稱是在見證歷史。
剛開店的時候,金大爺很是賺錢,「那時候每本掛曆賣10塊錢,雖然一個月工資也就30塊錢左右,很多人也來買。90年代前後,每年能賣一萬本。」
金大爺介紹,以前掛曆10多塊錢一本,到現在還是10多塊、20多塊、30多塊,「物價漲了,我也跟著漲吧,但也漲不了多少。今年掛曆就這個價,漲不上去。」金大爺一位朋友在旁分析說,現在掛曆沒有需求,買的人多了價格就上去了,只不過現在沒人買,「你現在是北京最後一家賣掛曆的,一年也就賣個1000多本,那價格能漲上去嗎。」
金大爺回憶,掛曆當紅時,更多的是單位集體來買掛曆,「都是一卡車那麼買,那一車好幾百本呢,都是送人用的。」
等到90年代後期至2000年左右,掛曆行業漸漸變得不再景氣。
2013年10月31日,中紀委發出《關於嚴禁公款購買印製寄送賀年卡等物品的通知》,嚴禁各級黨政機關、國有企事業單位和金融機構,用公款購買、印製、郵寄、贈送賀年卡、明信片、年曆等物品。日漸蕭條的掛曆市場,再次遇冷。
買方漸少,也導致了掛曆印刷廠的變遷。
金大爺把掛曆印刷廠的變化總結成了三個時代。「最早的時候北京很多家在做掛曆,包括電影出版社、文物出版社、京華印刷廠和彩印廠等,後來慢慢就不做了。第二階段就是個人做,有那麼三四家個體,掏了幾百萬做了一陣,但後來個人也不做了。第三個階段就是九幾年到2000年以後,都去外地做了,這些我都經歷過。」
剛開始賣掛曆時,金大爺可以直接去印刷廠取掛曆,而到現在,廣州、深圳的廠家只能通過快遞的形式發貨到北京。因為賣的時間長了,金大爺和廠家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都知道我要哪種,到時候給我送來就行了。」
收藏,也是掛曆購買者的一種需求,金大爺指著牆上掛著的山水畫掛曆說,「這都是藝術品,很多人買來也是為了收藏。年前賣得稍微貴一點,過了年價格會賣得低一些,一些人就趁著這時候買來收藏。」
除了掛曆市場的變化,金大爺總結說,掛曆封面題材上也在變化。從最開始的各地風光景色,到後來出現了汽車,「大美人」做封面的掛曆也曾風靡一時。直到現在,生肖類和花卉類封面的掛曆最好賣,「今年還賣了很多範冰冰的掛曆」。
客戶大都是上歲數的老主顧
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掛曆曾是春節送禮的一項必備佳品。到現在,很多老人還會到金大爺店裡買掛曆送人。金大爺印象較深的,是一位大學的退休教授,「他每年還在堅持到店裡買掛曆送人,多的時候能買四五十本,都是送人用。」
除了送人,很多老人自己也保留著每年換掛曆的傳統。
金大爺的「客戶」都是老主顧,以前街坊鄰居買,後來部分鄰居搬家後,仍有人特意從遠處過來買,「有些顧客特意從豐臺、昌平等地過來,還有的老人,自己走不動了,就叫閨女開車來買。」
「前兩年,還有一位86歲的大爺,特地從昌平打車過來,說要買掛曆。他說房子一百多平方米,所以想買點大的掛曆,我挺感動的。」
金大爺說,平時也見年輕人來買掛曆,但也是為了送老人,「一些老人跟自己孩子說,『你去金大爺那兒買兩本掛曆,我告訴你在哪兒,給你錢。』年輕人就來了。來了就跟我說是自己媽媽讓買的,說,『你這牡丹花特別好,我媽特喜歡,一樣兒給我拿一本。』」
張女士便是這樣的顧客,特意從朝陽區來到店裡購買掛曆,「聽別人說這兒有掛曆賣,過來看看。」
張女士想買帶有「福」字吊牌的掛曆早已售罄,而店裡剩下的掛曆日期字號又較小,張女士無奈放棄。張女士說買掛曆就是為了送給家裡老人,「自己沒有掛掛曆的習慣,但是家裡老人要,就過來看看」。金大爺每年8月或者9月份就開始賣第二年的掛曆,囑咐張女士明年早點來買。
張女士猶豫的同時,店裡還來了另外一對老夫妻,同樣要購買「福」字吊牌掛曆不得,最後選擇了一本大小適中的時事類掛曆,20塊錢,外帶一本5塊錢的《雞年運程》,一共25塊錢。摘了掛曆,金大爺用旁邊的報紙麻利包好,套上一個塑膠袋遞給了老夫妻。
為了更好地服務老年顧客,金大爺在店門的玻璃上貼著一個寫有自己電話的紙條,以防有人來買掛曆的時候金大爺不在。「很多人打電話第一句就是『我從昌平趕來的』,能怎麼著,只能趕緊過來。」
金大爺認為,老人都有一個念想,每到過了一年,就琢磨該換個掛曆了,「過年了,給我本掛曆,都是這樣。」很多老人家中也會掛紙質的日曆,「一天過去了,『嚓』一撕,那叫『白扯』。」
此外,掛曆給老人提供了一種信息需求。「檯曆上都寫著,冬天是幾九,夏天是幾伏。還有看病吃什麼藥,今天宜幹什麼,很多老人會看。」
老店主的夢想:開個掛曆博物館
這樣每天迎來送往,在這家小店裡,金大爺消磨了30餘年的光陰。
小店樸素,僅有的幾件家具都是金大爺朋友或鄰居送的。掛曆店屋內放著兩把椅子,右側一張黃色的長方形桌子,上麵攤放著幾張報紙,幾個礦泉水瓶,一個筆筒和一卷手紙。金大爺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年曆盤,「這是1985年的,年輕人都沒見過吧。」桌子旁邊的一把椅子,上面放著一口蒸鍋,蒸鍋裡還剩下一個白饅頭,「沒事兒在這兒熱點飯。」30年裡,金大爺每天上午八九點左右來店裡,待到晚上六七點回家,「以前有時候也待到晚上九點多,但現在老伴身體不好,早點回去護理。」
門口旁的架子上,掛著一口黑色的時鐘,沒人說話的時候,可以清晰地聽到「嘀嗒、嘀嗒」時針走動的聲音。金大爺說,偶爾有人來買掛曆的時候,會閒聊幾句,沒事就自己看看報紙。
小店裡沒有暖氣,只裝有一臺空調,但金大爺並不常開。二月中旬,雖已立春,但春寒料峭,在店裡坐著時間長了,還是感覺到寒冷。為了保暖,金大爺在店裡坐著的時候把手揣在羽絨服袖子裡,偶爾拿起桌上的捲紙,擤擤鼻涕,扔在前面的垃圾紙箱裡。
桌子上放著的,還有一沓名片,金大爺得意地拿起名片介紹說,很多名片都是來採訪過的記者留下的,「還有很多國外的,德國的、英國的都有。」金大爺說,媒體關注到之後,確實讓小店生意稍微好了些,「很多顧客看了新聞之後會來,說您就是那個金大爺是吧。」顧客在店裡買掛曆時,金大爺還會驕傲地提及自己「上報紙」或者「上電視」的經歷。
而在沒有顧客,無聊的時候,金大爺會看著眼前的監控電腦,「等著人過來」。
這臺監控錄像電腦設備,立在一個有些破損的柜子上。電腦屏幕上的幾個網格,清晰地把店門前的幾塊區域一收眼底。
金大爺說,為了能更方便地看到外面,自己在前年左右安裝了監控設備。此前,店面還曾遭到過破壞。「有一次我去街角買東西,剛要回來就聽見『譁啦』一聲,店前的玻璃門就碎了。有人跟我說好像是用那種氣槍打的,後來也不了了之了。」事情沒解決,讓金大爺下決心自己裝了攝像頭,「開個店也難著呢,不容易。」
對於以後生活打算,金大爺說只要身體允許就繼續幹著,繼續賣掛曆。金大爺還計劃著,在未來開一個「掛曆博物館」,希望有老掛曆的給金大爺送來,攢多了開個展覽。
在掛曆店裡,時間不是按照分鐘和天來計算,而是按「年」來算。對於離店的顧客,金大爺都會稍上一句「明年見」。
但事實是,很多老人沒有了「明年見」的機會。此前有結伴來的老人,到了今年獨自一人來買掛曆,「我問怎麼一個人來了,他就說老伴走了,哎。」
本版文/本報記者 郭琳琳
攝影/本報記者 袁藝 圖片製作/沙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