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樹上》最近很火,據報導,力排眾議給這篇作文滿分的就是浙江高考語文作文閱卷大組的組長陳建新,而陳建新每年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確定每年的滿分作文」。
隨即,網友紛紛爆出陳建新以「考高作文名師」、「高考作文閱卷組長」等頭銜賣書、授課的事兒;更有網友說「《生活在樹上》與陳建新在《高考作文實戰實訓》裡收入的滿分作文《書寫自我的生活》在語氣、結構上相近,應予重新審定」。這些傳言咱也不知真假,所以就不加置喙了。說點好玩的事情,前些天翻閱《翁同龢日記》看到一件塵封往事倒是可以說一說,供諸君賞玩。
光緒十六年庚寅開恩科,這一年,身為帝師的翁同龢早已不同往日,因為此時的光緒已經親政了,他的隻言片語就可改變一個人的一生。翁同龢在這一年奉旨閱卷,得門生一人,他就是江西萍鄉的文廷式。當然,翁同龢喜歡文廷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得德宗授意,德宗就是光緒。
這話得從光緒喜歡的珍妃說起,對,就是那個胖胖的最終被慈禧投入井中的珍妃。珍妃的父親是當時的禮部侍郎他他拉·長敘,這一聽就是個旗人。禮部侍郎相當於今天的外交部副部長這麼一個職位吧。文廷式曾經是他他拉·長敘家的西賓,所謂西賓就是老師,比如《紅樓夢》中賈雨村曾經當過林黛玉家的西賓。珍妃還待字閨中的時候,文廷式曾經教導過珍妃,而珍妃入宮後有盛寵,她曾經和光緒說讓文廷式高中榜首,所以光緒就授意給了自己的老師,時任首席閱卷官的翁同龢。
那問題就是,當時殿試的閱卷官一共有八位大臣,翁同龢能夠決定文廷式的卷子嗎。
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想先來說一下殿試的閱卷程序。
殿試是科舉考試的最後一關,考試在現故宮博物院的保和殿進行。閱卷官八人,每人一桌分得試卷若干。試卷的評分高下共分五等,名字叫做「圈」、「尖」、「點」、「直」、「叉」,符號分別是「○」、「△」、「、」、「|」、「×」,卷後是讀卷官的姓氏,然後每人在本人名下畫符號。看完自己桌上的卷子之後,再到別的桌上看別人分得的卷子,這叫「轉桌」。這樣,八位閱卷官轉完八桌之後,閱卷工作結束。
一份試卷如果有八個○,那這個考生肯定是狀元無疑,但這種情況非常罕見,實際上,三鼎甲往往都是由協商調配而產生,三鼎甲就是狀元、榜眼、探花。如果兩份卷子分數一樣,比如都是六個○、兩個△,那就要比分到這兩份卷子的閱卷官的職位高低、地位高低,地位高的就是狀元,或者直接由居首的閱卷官來決定。而殿試一般是只糊名、不謄錄的,就是說名字雖然蓋住了,但是卷子還是原試卷,通過字體是可以看出所屬哪家。這就還牽扯到了另外一個名詞叫「呈遞詩片」,考生們在考試前表面上是像閱卷官呈遞自己的詩文討教,實際上也是在呈遞自己的「字體」。
這一年的恩科,翁同龢是首席閱卷官,地位也最尊崇,文廷式的狀元本來沒有什麼懸念,但可惜的是自己能力不濟、態度不謹,把「閭閻」誤寫作「閭面」。你可能會說,改一個字半個字有什麼關係,古代考試尤其是殿試的試卷,蠅頭小楷、大幅白宣,不允許塗改一個字,所以即使翁同龢再厲害也幫不了文廷式做狀元,但是最後還是給了一個三鼎甲的榜眼。但就能力來說,不過是一個二甲的水平。所以翁同龢在當天的日記裡,對第四名還著重提了一下說「第四卷寫不佳而策翔實」,對其愧疚罷了,要不然這個第四卷的作者那也是當年的三鼎甲,一念之間、浮沉若此。
《生活在樹上》何嘗不是如此,36分、55分、60分,一念之間、雲泥之別,作文這個東西,你根本沒有辦法完全按客觀標準來衡量它,很多時候,就是「一念之間」。
最後,說說我對《生活在樹上》這篇高考作文的感受。
如果他是一個文學或者新聞從業者,寫出這種文章給我看,我大概會大加唾棄、恨到罵街,因為它故作高深、矯揉造作。能夠用明白曉暢的語言把話說明白的,非得用晦澀難懂的詞語來裝飾;能夠用樸實無華的句子來闡述的,非得用繁蕪複雜的表述來行文。但是,如果他是一個高中生,可能就不會這樣想,因為至少他在唯分數論的應試教育的訓練下,還讀了那些我們現在也許看也不會看的書、研究了那些我們今天也許用也用不到的詞,至少,他還是一個語言文學的愛好者,或者社會心理學的愛好者。這,其實已經挺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