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為什麼在很多海內外的歷史研究當中5月16日被視為是文化大革命的起點？這一天通過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到底有什麼內容，被稱之為指導文化大革命的綱領性文件？重讀《五一六通知》，許子東指出兩個細節給他留下的印象最深。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細節在中外政治鬥爭史上都是奇觀。
許子東：託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中有句臺詞，一個默默無聞的村莊即將成為關鍵性的戰場，安德烈將軍說，博羅迪諾，今天這個名字很平凡，可是明天，人人都會談論這個名字。不僅是地名，時間、日期也是如此。今天是5月16日，史書都以「五一六」作為震驚中外、史無前例的中國文化大革命的起點。可是在50年前的這一天，99.9%的中國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99.9%的中國人不知道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北京正在召開一次政治局擴大會議——不是中央全會，《五一六通知》在當時是黨內機密，17級以上的幹部才能閱讀。向全社會公開是在一年以後，1967年5月17日的《人民日報》上。更加令人難以理解和不可思議的是，連參加這次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很多人，包括主持會議的劉少奇，當時都不完全知道這個日子的重要性。而真正決定這個會議的人，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卻根本沒有參加這次會議，他在南方療養。
為什麼在很多海內外的歷史研究當中5月16日被視為是文化大革命的起點？這一天通過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到底有什麼內容，被稱之為指導文化大革命的綱領性文件？
《五一六通知》全文的首段上來就說，「中央決定撤銷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二日批轉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歷史上就叫《二月提綱》。「撤銷原來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及其辦事機構，重新設立文化革命小組，隸屬於政治局常委之下。所謂『五人小組』的匯報提綱是根本錯誤的，是違反中央和毛澤東同志提出的社會主義文化革命的路線的，是違反一九六二年黨的八屆十中全會關於社會主義社會階級和階級鬥爭問題的指導方針的。」
我稍做略過，總之提綱是關於批判吳晗的，他們是違背要批判吳晗的指示的。
所謂的提綱，實際上只是彭真一個人的匯報提綱。接下去《五一六通知》非常具體的列舉了《二月提綱》的主要錯誤。第一，站在資產階級的立場上，用資產階級世界觀來看待當前的學術批判的形勢跟性質。第二，這個提綱違背了一切階級鬥爭都是政治鬥爭這一個馬克思主義的基本點。第三，這個提綱強調的所謂「放」，是反毛澤東思想的。第四，「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是資產階級的口號。第五，提綱吹捧了資產階級所謂的學術權威。第六，毛主席說，不破不立，破，就是批判，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這段話後來在王朔小說《頑主》當中被惡搞成為形容男女關係，那是後話。
《五一六通知》裡還有七、八、九、十，非常詳細地批判彭真他們做的《二月提綱》，但是最重要的是，通知的最後一段話——「混進黨裡、政府裡、軍隊裡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要奪取政權，由無產階級專政變為資產階級專政。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們識破了，有些則還沒被識破，有些正在受到我們的信用，被培養為我們的接班人，例如赫魯雪夫那樣的人物，他們現正睡在我們的身旁，各級黨委必須充分注意這一點。」
據說，這段話是毛主席加上去的，用黑體字印出來。可是他的意思，當時劉少奇不明白。1967年，張春橋說，我那個時候也沒有真正看懂，我只想到彭真，完全沒想到劉少奇。1968年，康生也說，當時我們沒有感到這是指劉少奇，毛主席這一重要指示我們當時了解得很膚淺。現在知道，這次政治局擴大會議從1966年5月4日開到26日，在此之前的 4月19日，毛澤東已經在杭州召開了一次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那時「彭羅陸楊」下臺已成定局。
《五一六通知》批判的文化革命小組是1964年成立的，組長是彭真。1965年江青策劃姚文元在上海批判吳晗的《海瑞罷官》以後，彭真等人制訂《二月提綱》就是希望防止文化批判走向政治鬥爭。
今天可以看得很清楚，在這個背景下，《五一六通知》的第一個意義就是從理論上清算彭真的《二月提綱》，打倒「彭羅陸楊」。這些人都身居要位，羅瑞卿是總參謀長，陸定一是宣傳部長，楊尚昆是中辦主任。
《五一六通知》的第二個意義是正式宣布新的文化革命小組成立，組長陳伯達，顧問康生，副組長江青，成員有張春橋、姚文元、王力、關鋒、戚本禹。戚本禹最近才去世，香港最近出版了他的回憶錄。他接受採訪時說，毛澤東一生最大的成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從1966年起的一段時間裡，中央文革小組成為中國最有權力的小組。
《五一六通知》的第三個意義，就是正式宣布文化大革命——不過當時的名稱叫做社會主義文化革命，後來等到出了一個《十六條》，才改成叫做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和《五一六通知》是機密不一樣，《十六條》是廣泛宣傳，家喻戶曉。
今天重讀《五一六通知》，大的反思先不論，兩個細節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從1965年底到1966年7月，從文革醞釀到發動，這一中國歷史最關鍵的時段，毛澤東一直不在北京，而在南方療養，這在中外政治鬥爭史上都是一個奇觀。還有一個歷史上的花邊新聞，大家姑且聽之。據哈佛麥克法誇爾教授的研究記載，《五一六通知》的會議前後，中宣部長陸定一的妻子被捕，被控誣陷林彪和家人。據說，林彪在會上寫聲明，證明葉群跟他結婚時是純潔的處女，婚後生活一貫正派，葉群與王實味從未戀愛過，老虎（林立果）跟豆豆（林立衡）都是林彪跟葉群親生子女。陸定一否認知道妻子的這些信件，林彪認為這不可能，陸定一回答說，丈夫不知道老婆的事，不是很多的嗎？傳說中林彪的聲明寫於1966年5月14日，即《五一六通知》發出的前兩天。而中國的老百姓記得的文革起始日一般不是5月16日，而是6月1日，康生的妻子曹軼歐策劃了北大聶元梓的第一張馬克思主義大字報，距離「五一六」剛剛過去兩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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