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官員
民國是一個意氣張狂的年代,一個動亂的年代,也是個有著一批富有魅力的知識分子的年代。如果向當時的人們徵集他們的「中國夢」,會有些什麼樣的內容呢?
恰巧,歷史上有這樣一份能滿足我們好奇的資料。
胡愈之主編的《東方雜誌》在1932年11月1日向全國各界知名人物遍發通啟約400餘份,徵集「中國夢」。到12月5日截止時,共收到答案160餘封。在1933年元旦,《東方雜誌》刊登了去年11月徵集來的142個人的244個未來夢想。(梁漱溟和朱自清等人行動太慢,過了截止日期才將夢想送到,沒趕上刊登,只好來了個「夢想補遺」。)
加上兩個遲到的,在144個做夢者中,身份地位各有不同,其中算得上知識分子的至少有107人,佔75%以上——大多是大學教授、作家、新聞工作者等知識分子,如柳亞子、鄭振鐸、巴金、鬱達夫、林語堂、鄒韜奮、周作人、馬相伯、張君勱、周谷城、俞平伯、章乃器、茅盾、顧頡剛、楊杏佛、施蟄存、傅東華、葉聖陶、謝冰瑩、夏丏尊、徐悲鴻、老舍、樓適夷、周予同、孫伏園、馮自由……即使是官吏、實業家、銀行家幾乎也都是知識分子出身。
他們回答的是這樣兩個問題:
先生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是怎樣?(請描寫一個輪廓或敘述未來中國的一方面。)
先生個人生活中有什麼夢想?(這夢想當然不一定是能實現的。)
民國知識分子的中國夢是個什麼範兒?
民國人設想了怎樣的一個未來中國?
1931年,日本侵佔東三省。1932年初,日軍又進攻上海。面對外敵入侵,國內並無萬眾一心之景象,軍閥割據,內戰不斷,獨裁專制,貪汙腐敗……在貧窮落後的中國裡,民不聊生,中國正處在一場噩夢之中。這個時候,人民更能直接體會到「國家」的意味,一方面能否使國民在外國人面前有自尊感,一方面,國家的行為是否「天下為公」。民國的知識分子對一個什麼樣的未來中國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富強的國家 林語堂只希望有一小片淨土
《現代雜誌》主編施蟄存:「一個太平的國家,富足,強盛。中國人走到外國去不被輕視,外國人走到中國來,讓我們敢罵一聲『洋鬼子』。
教育部的戴應觀:「幾十年後的中國,完成孫中山先生的建國方略,鐵路、公路、航海、航空、教育、科學都有巨大的發展」。
林語堂則說:「我不希望有全國太平的天下,只希望國中有小小一片的不打仗,無苛捐,換門牌不要錢,人民不必跑入租界而可以安居樂業的乾淨土。」
天下為公夢 鬱達夫想中國人個個都不要錢
面對外敵的入侵,中國卻仍在私利的鬥爭中動蕩,國家應是大家的,知識分子對於國家有著這樣的夢想。
上海市政府參議武育幹:「那時的中華民國是一個真正名符其實的『民』國,不是實際上的什麼『軍』國,『匪』國,『官』國,『×』國。」
鬱達夫:我只想中國人個個都不要錢,而只把他們的全部精力都用到發明、生產,互動,與有意義的犧牲上去。將來的中國,可以沒有階級,沒有爭奪,沒有物質上的壓迫,人人都沒有,而且可以不要「私有財產」。
《時代畫報》編輯章克標:「一切的夢想,一切的夢,是一種超越的飛躍,所有界限和藩籬,須是完全撤除,國家這種界限,在任何人的夢想中或夢中是不配存在的。」
北大教授李宗武:「中國的軍人不要只能內戰,不能抗外」;「軍事當局不要只知剿共,不知禦侮」;「學者們不要相率勾結軍閥,聯絡要人」;新聞記者「不要成為御用的宣傳者」;「中國民眾能監督政府,使政府不為少數軍閥所私」等。
上海銀行張水淇:「……沒有靠了槍桿壓迫無武裝的人民貢其膏血的英雄。……政治之設施決之於國民的公意,公意一決,個人不拿陰謀鬼計來破壞。」
《東方雜誌》文藝欄編輯徐調孚夢想「未來的中國沒有國學,國醫,國術……國恥,國難等名辭。」
光華書局編輯顧鳳城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是沒有階級,沒有種族,自由平等的一個大同社會。」
世界夢 柳亞子:沒有民族階級的大聯邦
弱肉強食的世界令國人飽嘗辛酸,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中國文化,也體現在民國人的世界夢中,中國如今的和平發展道路,對和諧世界的構想,早在當時已初見端倪。
柳亞子夢中是一個「大同世界」:「打破一切民族和階級的區別,全世界成功為一個大聯邦」,「沒有金錢,沒有鐵血,沒有家庭,沒有監獄,也沒有宗教;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一切平等,一切自由。」
女作家謝冰瑩:「一個沒有國家,沒有民族,沒有階級區別的大同世界。」
鐵道部一科長吳嵩慶:「廢除軍備,國界,種族而臻於大同。」
民國人的民生夢 周谷城:人人有機會用抽水馬桶大便
制度不能真正解決一切問題,循著中國傳統的人治思維,解決民生問題,也許先要一批聖賢出來,但聖賢難成,科學可以幫忙嗎?想像中的具體的生活又呈現了什麼樣的畫面?
國立上海商學院教授俞頌華夢見「中國出了一位大科學家,能夠改造國人的生殖細胞,使得未來一代新國民都富於創造衝動,沒有佔有衝動。
中學生雜誌編輯葉聖陶對民生夢有個抽象的構建:「個個人有飯吃,個個人有工作做;凡所吃的飯絕不是什麼人的膏血,凡所做的工作絕不是充塞一兩個人的大肚皮。」
法政學院教授錢嘯秋則具體得多了:「吃飯不是各辦各的,而是持票赴農村公共食堂去吃。」
暨南大學教授周谷城:「未來中國首要之件便是:人人能有機會坐在抽水馬桶上大便。」
社會科學研究所的姜解生夢想「全國的人民都住在莊嚴偉大的公共住宅。他們底工作每天只有四小時或六小時。等到全國的電鐘放出了上工的聲號,他們已一秒鐘不差地到達各人群底工作地點。」
《生活周刊》主編鄒韜奮夢想的中國「連現在眾所公認為好東西的慈善機關及儲蓄銀行等等都不需要,因為用不著受人哀憐與施與,也應不著儲蓄以備後患。」
林語堂說得卻不是未來,更直指現實:「我不做夢,希望內地軍閥不殺人頭,只希望在殺頭之後,不要以25元代價將頭賣與死者的家屬。」「我不做夢,希望全國禁種鴉片,只希望鴉片勒捐不名為『懶捐』,運鴉片不用軍艦,抽鴉片者非禁菸局長。」
南京國立編譯館的劉英士:「未有人民不健全而國家不衰弱者!未來中國的命運不決定於我們的『夢想』,而決定於我們的行為。……未來中國的國家身份,仍舊是和它的構成分子的知識,能力,和道德相稱。」
說了那麼多理想,讀者金丁則直指現實的問題:「人人都能享受香水汽車電燈跳舞書報。香水、汽車、電燈、跳舞、書報,……為什麼甲能享受乙不能享受?未來的中國是不該如此的!」
對當官的有何期待?
外交部長羅文幹:「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貪錢。」
蘇州振華女學的王季玉:大小官長有誠實和犧牲的品格。
林語堂:「我不做夢,希望監察院行使職權,彈劾大吏,只希望人民可以如封建時代在縣衙門擊鼓,或是攔輿喊冤。」
「我不做夢,希望貪官汙吏斷絕,做官的人不染指,不中飽,只希望染指中飽之餘,仍做出一點事情。」
「我不做夢,希望政府保護百姓,只希望不亂拆民房,及向農民加息勒還帳款。」
制度夢 鄒韜奮:政府不是統治人民的
林語堂:我不做夢,希望民治能實現,人民可以執行選舉、複決、罷免之權。只希望人民之財產生命,不致隨時被剝奪。我不做夢,希望中國政治人才輩出,只希望有一位差強人意,說話靠得住的官僚。
鄒韜奮:政府不是統治人民的,而是為全體大眾計劃,執行,及衛護全國共同生產及公平支配的總機關。
暨南大學教授衛聚賢主張「國家應如建築塔的形勢,最上一層的中央政府權最小,最下一層的人民權最大」。
中華書局編輯周憲文:「那裡沒有法律,也沒有軍警。可是國民從無爭執,國裡沒有貨幣,沒有工資,可是國民都很勤力。」
蘇州振華女學的王季玉夢想未來的中國,「一切利源得到發展;平凡國民有普通知識;學術人才得盡其所長;大小官長有誠實和犧牲的品格;政治設施,入於軌道;國家地位,我不侵人,人也不敢侵我」。
上海銀行的張水淇夢想「凡是人對於國家所當負的義務,所當享的權利一律平等」,「政治之設施決之於國民的公意」。
清華大學教授張申府「理想中的中國」「是能實現孔子仁的理想,羅素科學的理想與列寧共產主義的理想的。」
天津女子師範學院教授韋叢蕪「夢想著未來的中國是一個合作社股份有限公司,凡成年人都是社員,都是股東,軍事、政治、教育均附屬於其下,形成一個經濟單位,向著世界合作社股份有限公司的目標走去。」
上海法學院教授朱隱青:「無階級專政的共產社會。」
燕京大學教授鄭振鐸:「一個偉大的快樂的國土」,「我們將建設了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的國家」。
馬相伯夢想「未來的中國既非蘇俄式的一黨專政,亦非美國式的兩黨更替,乃民治的國家,法治的國家。」「根本大法,保障人民應有的天賦人權:即身體自由權,財產所有權,居住權,營業勸,思想發現於外,言論出版集會權,並信仰『無邪術害人』的宗教等權。」
中央研究院總幹事楊杏佛的夢想「是一個物質與精神並重的大同社會」。
教育夢 顧頡剛:知識分子肯到民間去
顧頡剛:知識分子肯到民間去,使全國民眾都能受到教育,不要只管自己享樂,也不要只管喊口號。
奇幻派的中國夢
徐悲鴻的夢想可謂「夢幻」而富有文藝情調:「在西安之西,忽成一八千裡周圍大湖。俾吾人遊歷新疆、青海,可以航行。湖中有小盜出沒。又略賣違禁品,如鴉片之類,而吸者不甚多。湖流南下,直達洞庭,以其清澈,使揚子江水,及江浙海面,悉成蔚藍之色。」
作家們的勵志派 巴金:痛苦就是我們的力量
巴金說:「在寒冷的冬夜做噩夢,但仍希冀。痛苦就是我們的力量,痛苦就是我們的驕傲。
自由地說我想說的話,寫我願意寫的文章,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不受人的幹涉,不做人的奴隸,不受人的利用。靠著自己的兩隻手生活,在眾人的幸福中求得自己的幸福,不掠奪人,也不被人掠奪。」
茅盾說:「對於中國的未來,我從來不作夢想;我只在努力認識現實。夢想是危險的。」
文藝界的憤青
戲劇家洪深:「在這一年中,那些妨礙社會改革和進步的人……會多死去幾個。」
夢想世界的悲觀派 周作人:做夢不是人人能獲得的
北京大學教授周作人:「信仰與夢,戀愛與死,也都是上好的麻醉。能夠相信宗教和主義,能夠做夢,乃是不可多得的幸福的性質,不是人人所能獲得。」
安徽大學教授周予同說:「我們早已空無所有。現實的生活窒息到這樣的程度,連你皺眉嘆氣捱磨各自的生命的耐力都沒有了。東北三千萬人民固然在帝國主義的槍刺下活受罪,我們又在誰的槍刺下受罪呢?」
畫家錢君匋則:「未來的中國是一團糟」。
孫伏園直陳:「只有回憶沒有夢想!」
中央大學教授凌夢痕認為「理想的國家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生平從沒有做理想國的夢」。
開明書店編譯所長夏丏尊做了幾個噩夢:「夢見中國遍地都開著罌粟花,隨處可聞到芬芳的阿芙蓉氣味。」「夢見中國捐稅名目煩多,連撒屁都有捐。」
不論是奇幻派、悲觀派、務實派,他們的夢想,都讓人感受到當年人們對生活的關注,投入以及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