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如紅簾,從東方天際緩緩捲起;
霧靄如紗,自城市邊緣悄悄漫蓋;
霧露晨光中的城市,人聲微動,車流初現。
「學校組織明天體檢,費用今天要交。」陳衝用筷子撥弄著碗中的荷包蛋,對他父親緩緩說道。
剛夾起一塊鹹菜的陳寧然聞言把鹹菜放入碗中,放下碗筷後問:「多少錢?」
「一百八」陳衝將荷包蛋塞入嘴中,邊嚼邊含糊地說。
陳寧然從兜裡掏出錢包,拿出兩張一百元,想了想,又拿出一張五十。放在陳衝面前的餐桌上。
「這是?」陳衝問。
「這個星期的零花錢」陳寧然拿起碗扒起粥來。
「不用!」陳衝用手將那張五十元推回到陳寧然面前。
「拿著」陳寧然站起身去給自己加了碗粥。
望著陳寧然的背景,陳衝不自覺地攥緊手中的那張五十元。
他家是單親家庭,自打陳衝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媽媽,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陳寧然一人包攬。事無巨細,從生活到學習,別家小孩有的,他千方百計也會給到陳衝。有幾次雖然比較晚才給到,但都一一兌現,從無遺漏。
在陳衝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他哭著跑回家,一進家門就抱著陳寧然的大腿,嚎啕大哭,
眼淚有如珠簾斷線不停落到陳寧然那已經洗到發白的布鞋鞋面上,鞋面很快就被淚水溼透。
可不管父親怎麼勸慰,陳衝還是撕心裂肺地哭。
看著已哭成淚人的孩子,陳寧然伸出已然顫顫巍巍的手,一遍遍輕輕撫摸著陳衝的頭髮。他仰起頭,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讓那已在決堤邊緣的淚水往下流淌。以至於另一隻手的拳頭都已緊握到發紅,指甲在掌心處扎出深痕都渾然不覺。
陳衝哭訴的每一個字都有如刀錐,深深地刺入陳寧然心坎!
「爸爸,媽媽為什麼要離開我們,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爸爸,同學們都笑我,說我沒有媽媽疼的害人精,我不是!我不是!」
「爸爸,我想有個媽媽!」
平素寡言少語的陳寧然在那一刻不知道要說什麼,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開導眼前的孩子。看著淚眼婆娑的孩子淚花中透出的希冀,他閉上眼,仿佛用盡全力才衝開那似被人扼住的喉嚨,一字一字地說:「孩子……我,是你爸,也是你媽……我就是你媽媽」
那一刻,仿佛時間靜止。
陳衝驀然停止了哭泣,淚水沿著臉頰流淌而下,可眼中原先的悲哀在此刻像是被淚水衝刷而走,不再暗淡。
陳衝抑起著,看著同樣抑著頭的陳寧然,兩兩無言。
從那天起陳衝開始變得寡言,但也開始幫著陳寧然做家務,哪怕陳寧然一再阻止,但陳衝仍是執意要去做他覺得能幫上忙的事。
以前會哭鬧著買的玩具,那天之後,不買了;以前喜歡吃的爆米花,那天之後也不吃了;以前會在心裡暗自埋怨父親無趣和寡言,那天之後……呵呵,一老一小同樣寡言無趣了。
「我上學了」陳衝放下碗筷,拿起書包就出了門。
添完粥,陳寧然回到桌上,緩緩吃著早餐。
初晨的陽光穿透霧靄,照射著這座小城市。
當陳寧然外出,關上家門時,陽光順著窗戶爬進了窗沿,照在了家裡牆角處的一簇青苔上,不青的青苔在陽光下,映射出如露珠見日般的陰芒。
時間如水,總在我們不覺時點滴如絲地從我們指間流淌而走。
這天,陳衝放學回到家的時候,陳寧然已經做好晚飯。放下書包,洗好手,陳衝便大口大口吃起飯來。
最近,陳衝的表現很異常,每天放學回家後就躲進房間,除了吃飯時間的時候會出房間,其它時間都不出房間一步。
不主動跟陳寧然說話,也不再幫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於有時候陳寧然的話都不回應。
「有沒有什麼事要說?」陳寧然看著坐在對面,木然地吃著飯的陳衝問。
搖了搖頭,陳衝瞟了一眼桌上的菜,伸手夾了一塊雞肉放入碗中。
陳寧然平時很少買雞肉,因為他要儘可能地省著錢,留給陳衝讀大學。
「是不是體檢報告……」陳寧然再次打破沉默。
陳衝抬起頭,默默放下碗筷。
「沒事啊」陳衝道。
「兩父子,沒什麼不能……」
還沒等陳寧然把話說完,陳衝猛然站起身來,歪過頭,眼中儘是悲憤之色。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陳衝望向陳寧然說:「兩父子?呵呵……」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陳衝竭力平復突然壓制不住的情緒後,他問:「你確定?」
陳寧然有些茫然地望著陳衝,「什麼意思?」他問。
陳衝轉身進自己的房間,當他走出房間時,手裡多了一份體檢報告。他伸出手,將報告遞給陳寧然。
「你知道,我不識字……」陳寧然用微微顫抖的手端起碗,輕呡了一口飯。
緩緩放下手中的體檢報告,沒有任何回應,陳衝便轉身跑出家門。
「砰……」
響亮的關門聲迴蕩在這簡陋狹小卻又乾淨整潔的房間內。也有如重錘,一下砸在陳寧然的心臟上,淚水不知何時已無聲地溼了臉龐。
咽下口中的飯,快速抹了抹兩頰淚水,陳寧然站起身走到收藏櫃面前,從柜子底格夾層裡拿出一個油布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一疊證件。
拿出「出生證明」,陳寧然邊看邊輕輕撫平著證明角落上的褶皺。
夕陽的餘暉從門底縫隙慢慢爬進來,映在地上一大一小兩雙拖鞋上。
殘月爬上半空的時候,陳衝回家了。
他推門進家時,看到陳寧然正坐在地上收拾他小時的物品。有玩具,有衣物,有照片,還有各種證書。
「爸……」只說了一個字,陳衝就控制不住跪倒趴到陳寧然腳邊,不停地抽泣起來。
「回來啦,回來了就好!」原本已深陷哀傷的陳寧然不禁老淚縱橫。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陳衝的後背。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此刻的兩人就只是靜靜地輕輕依偎,沒有言語上的解釋,沒有形體上的寬慰。
月牙已經悄然滑在半空,當牆上的掛鐘響起十一點的報點聲時,已經平靜的兩個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又同時望向陳寧然腳邊的「收養證明」和下午陳衝拿到的體檢報告,相視一笑。
陳寧然從來沒有說他們倆血緣相關的點滴。
他沒有說陳衝的母親為什麼多年來從未出現;沒有說為什麼陳衝的母親跟他是夫妻,但孩子卻不是他的親生骨肉;沒有說這麼多年為什麼不肯告訴陳衝真相。
陳衝出同樣是把諸多事情默默放在心底。
他沒有說他多麼想有個媽媽;沒有說他曾經偷偷跟在父親後面,看父親為了給他買個玩具而在深夜裡去幫人家搬石磚;更沒有說在看到體檢報告結果後,拿著父親的獻血證去找老師求證遺傳血型,又去了居委會找老人問自己跟父親關係的事。
親情,是很純粹很寶貴的東西。
可現實生活中,我們很多人出於傳統觀念,常常把血緣關係放在第一位,認為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是不牢靠的,是假的。
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舊封建社會了,我們的思想跟覺悟應該隨著社會的進步而進步,而變革,所以,我想說:
血緣,是親情的產生基礎,它給了我們各種各樣的家庭或家族身份;
親情,是血緣或婚姻的必然產物,它也同樣給予我們愛,給予我們身份;
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親情,是堅不可破的,不管我們承認與否,它都客觀存在。有著血親關係的父母和孩子可以幸福快樂地生活。
但,沒有血緣的親情同樣可以維繫那份愛,因為親情的濃淡與血緣並沒有直接關係,血緣也不能決定親情的厚薄。
縱觀歷史,帝王之家的奪嫡之戰何曾念過血緣?
再看如今,富貴之宅的財產之爭哪有念過血緣?
反觀沒有血緣的親情,很多時候反而是更加純粹,因為它建立起來的基礎就是親情,是愛。
有血緣的親情和愛,是天然的,我們都當珍惜和呵護。沒有血緣的親情和愛,雖然是後天的,但也同樣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