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19日下午4點,中國先鋒詩歌拓荒者的第一人,詩人食指60歲生日酒會暨詩歌朗誦會在北京老故事餐吧隆重舉行。
這一次為祝福詩人食指60歲生日而舉行的食指詩歌專題朗誦會,主題是「詩人的桂冠」。而「詩人的桂冠」是食指1986年在精神病院用一顆苦難而高傲的心靈吶喊出的一首詩歌:「詩人的桂冠和我毫無緣分/我是為了記下歡樂和痛苦的一瞬……我是我那心靈聖殿的牆上/孩子們刻下的汙穢的文字/歲月再長也不會被抹去/但對這顆高傲的心卻絲毫無損。」
這首詩正是詩人食指多少年來命途多舛的寫照,也是詩人長久以來,無論遇到怎樣的苦難與逆境都對詩歌矢志不渝的回答,「詩人的桂冠」當之無愧屬於詩人食指!
詩人食指的狀態非常好,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他穿著一件淺咖啡色外套,裡面襯著暗紅的襯衫,健康而幸福的笑容始終洋溢在臉上,坐在食指身邊的夫人翟寒樂大姐早年是學護理專業的,從她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中,都可以感受到她對詩人食指無微不至的體貼和愛。
朗誦會開始,第一個發言和朗誦食指詩歌的是詩人、翻譯家屠岸老先生。老先生充滿感情的發言和詩歌朗誦,讓食指夫婦和在座的詩人們都感到在這個冬天很溫暖。當詩人食指發言的時候,他樸實、誠懇地對大家說:「『詩人的桂冠』這個稱號,不是屬於一個人的,而是屬於所有熱愛詩歌、獻身於詩歌事業的詩人們的。」然後,他為大家聲情並茂地朗誦了那些直指心靈的詩篇,他的朗誦感動了臺下的所有人。
當我上臺發言時,忍不住談起了15年前——1993年夏天,我第一次見到詩人食指時的情景。1993年夏天,在我記憶中是一個火熱的、充滿了驚奇的夏天。這年6月,當我以瘋狂的熱情和速度主編完《朦朧詩全集》、《後朦朧詩全集》之後,我萌生了要編一部產生「朦朧詩」之前的詩歌全集,即《前朦朧詩全集》的念頭。於是根據一些書中和詩人朋友提供的線索,我開始在北京四處打聽、收集文革時期的地下文學作品,拜訪我力所能及找得到的那一個遙遠時代的詩人。
我在北京第三精神病福利院第一次見到了食指。食指所在的精神病院地處沙河堡,記得當時沿途都在修路,一路都是狼煙四起的沙石和爛坑。在一路擁堵而悶熱的「面的」上,黑大春像細數珍寶一樣不停地給我講述詩人食指在當時依然被遮蔽的詩歌價值和在精神病院的嚴酷遭遇。我們都很感慨,那個當年在一代青年中廣為傳頌的、傳奇式的詩人,今天卻默默地住在精神病院,鮮為人知。
我第一眼見到食指時,他正端著一盆剛洗的衣服進房門,手腕上還纏著一根橡皮筋套著門鑰匙,門牙脫落了兩顆的嘴裡不停說著「歡迎、歡迎!」他臉上孩童般高興的笑容和一身洗得發白的陰丹藍中山裝,看著簡直就是一個過去時代純真的高中生。因為黑大春常去精神病院看望食指,所以與那裡的管理者比較熟,在黑大春的周旋下,我們說服了精神病院的管理者,把食指接出來在附近找一個餐館吃飯,我們保證了在天黑之前把食指送回去。記憶中,精神病院的周圍都很荒涼,根本沒有像樣的餐館,我們在一個簡陋的餐館坐下後,儘量點了一桌我們當時認為很豐盛的飯菜,還要了一些啤酒,希望能幫食指改善一下夥食,增加點營養。可食指總是說「夠了,夠了,點多了浪費。」我帶著一種虔誠的心情,把來病院探訪的目的告訴了他。因為詩歌,我們在精神病院附近的那個簡陋餐館裡,大家親如兄弟姐妹,談詩論畫,用詩歌下酒。我們都忘了食指還是一個病人,而食指更深地沉浸在他自己詩歌的秘密花園中,即興為我們朗誦了他最近寫的新詩。食指朗誦完,開始拼命吃掉桌上剩下的飯菜。大春說,每次來看他都這樣,無論他吃得多撐,最後都會把剩飯剩菜吃得乾乾淨淨。我知道,在精神病院裡生活水平有限,病友們吃飯也像是競賽,飢餓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常生活,是精神和腸胃的雙重飢餓!看見食指滿嘴塞滿了食物和他那高高鼓起的腮幫子,就足以想像食指平常的生活狀況了。我的眼角有些溼潤,怕影響大家的情緒,我不敢讓感傷的眼淚漫出來,而在我的內心,早已潸然淚下。
是啊,食指以他獨特的風格填補了那個特殊時代詩歌的空白,以人的自由意志與獨立精神再現了藝術的尊嚴與光榮的時候,而生活卻讓他長期生活在某種空白之中!
為了紀念當年我們在精神病院與詩人食指聚在一起喝酒,談詩論道,朗誦詩歌的難忘時光,我特意選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寫的《受傷的心靈》朗誦。
詩歌朗誦會結束後,詩人食指60歲生日酒會開始了。與會詩人們紛紛上去舉杯與食指夫婦碰杯祝福。這時,我端著一杯在我心裡相隔了15年的啤酒,過去與食指夫婦碰杯,雖然我的眼角依然有些溼潤,但是這次完全是為食指的健康生活而感動。今天,雖然詩歌早已被邊緣化,但是依然有寒樂大姐這樣的女性,無怨無悔熱愛著我們穿越過精神死亡的詩人,並細心地照顧著詩人的日常生活。當我祝福的酒杯再次與食指的酒杯碰到一起時,我看到他臉上本真、淳厚的笑容與眼中的堅定與15年前完全一樣。他執著地用自己的生命和一顆詩人的勇敢的心,在守護著靈魂的詩歌!
文/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