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給孩子新推薦了一首詩《畫》: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解釋給他聽:遠遠望過去,山河秀麗疊彩鋒嶺,走近了卻聽不到水流動的聲音。春天雖然已經過去,但百花爭豔,五彩繽紛一派盛春景象,人們靠近,鳥兒依然俏立枝頭,不被驚動。這是什麼呢?這是一幅山水花鳥圖啊!
熟悉王維的讀者們,不難發現,這首詩無論是構圖手法,還是意境描繪上,與王維的詩風頗為相似。比如,
《鳥鳴澗》「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和《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還有,《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復深林,復照青苔上。」
和《竹裡館》「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都是「詩」「畫」兩相宜的佳作,讓人讀詩的同時,眼前還仿佛徐徐展開一幅妙不可言的畫卷一般。有「色」有「聲」,「聲」「色」相合相應,不管是夜晚的春山,還是雨後的秋山,亦或是黃昏時的樹林,還是明月下的幽篁。一字字美到人的眼前,心尖上。
而有「詩佛」美稱的王維,確實又比較佛系。二十字間,句句寫景,卻傳達出一種別出心裁的意境。這也是為什麼孩子要背詩,都會首先推薦王維作品的因由所在。詩詞之「美」,除了口齒間的平仄韻律,還有詩詞在腦海中的成像,這不僅僅是文學作品,確切地說,高端的詩詞是一種文學藝術。
儘管如此,我們不得不說,這裡似乎鬧了個烏龍。王維流傳的作品有四百首之多,但是並不包含這首叫《畫》的五言絕句。我們再來仔細分析這首《畫》。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
仄仄平仄仄,仄平仄平平。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第一點:從平仄格式上來說,首句「仄仄平仄仄」就「出律」了。但是不是真的出律,還要看下句是不是有「救」,有「拗」有「救」還是當作合律來對待。下句如果是「平平平仄平」就算是救成功。但是「近聽水無聲」是「仄平仄平平」,是沒有救前句的「拗」的。
這裡拿個例子,白居易的「野火燒不盡」(仄仄平仄仄),下句「春風吹又生」(平平平仄平),完成了「四拗三救」。《畫》與之對比,顯然是出律了。這按王維的水平來說,不大可能犯這種錯誤。(儘管杜甫等也有三仄尾等等詩句,但是這裡不詳表。)
第二點:從內容和意境上來看,不管是《鳥鳴澗》《竹裡館》還是《山居秋暝》,王維寫景的五言絕句都有一條明顯的動線,來引領讀者像參觀一樣在詩句中遊走,從而形成了畫詩兩和諧的妙趣盎然。這首詩也有這樣色特點,從視覺,聽覺,再轉時間線,但韻味意境還是差了一點。
所以我們大膽地猜測,這不僅不是王維的作品,也可能不是出於唐代詩人之手。
再多方查詢,不難發現,這首詩只是一半,並不完整。完整的版本是來自於南宋時期高僧道川禪師。
遠觀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猶在,人來鳥不驚。頭頭皆顯露,物物體元平。如何言不會,祗為太分明。
前面四句如畫一般,只是鋪墊,精髓在於後四句。
大意是:人世間的事與物都已顯像在你眼前,自然萬物都是一樣的,至於你為何看不明白?我想,只是由於萬物太分明了。
一回說都顯露,一回又說太分明所以才分不清?這不是矛盾嗎?
非也!這才是謁語的妙趣核心。宋代邵康節《梅花易數》裡面有一首詩,
「一物從來有一身,一身還有一乾坤;能知百事備於我,肯把三才別立根。」
簡直異曲同工!
一物是一物,非常簡單,但是任何事物都是在變化的,用靜止的思維來衡量每時每刻都是發生變化的事物,你會把自己都迷惑住了。我們不是畫中人,所以知道那是畫。現實情況是,我們也在畫中,但我們的思維不能停留在畫中。
這幅畫有可能是夏天秋天或者冬天做的,欣賞這幅畫的時間也可能不是春天,不能因為我們看到這春天的畫,就把自己也帶入其中了。所以,你懂這幅畫,是因為你從春天走過,而你欣賞它,恰恰是因為你在畫外!
變與不變的整合起來,通過變化的知道哪個才是不變的。變與不變的分割開來,才能知道不變的那項會向什麼樣的方向變化!分合思維的分明,才是理解這大千世界自然萬物的途徑所在啊!
這恰恰是《梅花易數》中「體」「用」的另一種說明!拿我們人來說,不變的是基因,而變化的是我們頭髮的顏色長短,衣著服飾,高矮胖瘦,膠原蛋白的數量……等等。
說了這麼多,《畫》這首八句完整的詩究竟表達什麼呢?又妙在哪裡呢?
止於表象,止於當下看問題,看似明了,其實大錯特錯!人生不是一幅固定不變山是山,水是水的畫作,它是一幅動態的未知邊界的捲軸。
正如那首人生境界三層次說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人生萬象,執其一象就會犯錯。人生如景,但不是一張海報,而是一場電影!
花間詩囊的這一分析,這首詩的深刻內涵,你體會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