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海燕,山東省菏澤一中語文教師,曾任精品校本「書苑文峰」專職寫作教師。喜歡寫作,以此為樂。散文《鄉間》《冬天的餃子》被收入《單縣古今文化叢書之鄉土戀歌》,遊記散文《九寨》被收入《中國當代文學作品選萃2015》,散文《一抹蘇州》被收入《齊魯文學作品年展2016》,散文《夕陽山外山》被收入《魅力開發區徵文作品集》。《明朝有意抱琴來》作為書評被收入詩集《有沒有讀首詩的時間》,《先生之美》作為書序被收入《菏澤一中最美教師文集》。《詩在別處》作為書序被收入《文峰詩歌創作與朗誦藝術》,《記王臻》作為書評被收入散文集《留在心底的風景》。出版散文小說集《幽山秀林集》。曾參編國花詩集《牡丹頌》等書。其人其文被收入《曹州文壇名士集傳》。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亦驚
——田立老師的花鳥畫印象
文/吳海燕
其實田老師沒有給我布置這個任務,寫他從前畫的花。但我看到他這些花,就忍不住去寫。這段時間寫畫評著魔了。看見畫,就想轉化成文字。寫下去,一直,也許,這是自己天然的使命與宿命。就像這些花,遇見春天就要開,不管不顧地開,開遍東風,開遍田野。這些花一直開到他的畫紙上,開到他的心田。春天過去了,這些花還開著,它們是永不凋零的花,在藝術的春天裡盛放。已是寒冬時節,這些花還倔強地開著,也帶給我永不凋零的春天。田老師的畫筆也倔強地開著,他的歲月在這霜降的日子春光爛漫,風華襲人。他畫的這株蘿蔔花,野意豐盈,像穿了棉布素衣的村姑,質樸中有著天然的韻致。花開出泥土的顏色,泥土的香味,泥土的深意。這株蘿蔔花就是一個鄉村,一個田園,一個陶潛,一首《清平樂》。土氣的姿態與風味,讓我們一下子就踏上了故鄉的村道,向著兒時的原野,奔赴了。沒有一絲猶豫與滯留。它的呼喚意味在散碎熱情的花中散發著,深遠著。它深入塵世,又以一種靜野筆態掙脫塵世。這株蘿蔔可以種於《山海經》,它有一種奇異的美,美入神話,美至異域。他的虛實筆法,顯隱境界,都在描繪著這株蘿蔔的圖象思維。它是內在的植物,是內心的花。田老師從他深遠的鄉村走來,他半生的漂泊都攜帶著鄉村,攜帶著他的思念,他的夢魂,他在孤單的深夜面對世間,像一個從未走出鄉村的孩子一樣茫然而依戀。他將自己收留在這株花中,他在這株花中隱藏,躲避世間無邊的寒冷,與無邊的蒼茫。這株花是他的家園,我想,他在累到不想前行的時候,他在被自己的內心圍剿的時候,他會撤退到這花中來,以一抹深淳之色作營帳,在這美的退守中書寫生命的檄文。一個故鄉的花意王國,讓他隨時在風中歸來。我在這株花中看到了那個永遠不會長大的,玩泥巴的孩子。他在世間走得久了,遍布傷疤。可是,這花給了他一個夢,他在其中赤腳而行,仰面藍天。
田老師對我說過,有人為了藝術,可以不要江山。
他也固執地沉浸於藝術,我在這株蘿蔔花中解讀他的固執。我知道他永遠離不開這樣的花。他離不開他的本初,離不開他曾爛漫於鄉村的他自己。他樸實地生活著,在他已有很大成就與名氣的今天。他活在一株蘿蔔的寓意裡,並在這寓意裡恣意張揚著生命的華彩。我知道每一幅畫都是他自己,每一朵花也都是他自己。他的筆墨人生在浩然的回歸中有著千軍萬馬的追隨,他的縱馬南山在古意詩境中呈現著厚鬱的色彩。一場歸來聲勢磅礴,大意蒼蒼,一株花就是人生古厚靜擁的花海,他沉醉其中,永不願醒。一杯鄉土的烈酒,同樣醉了我的文字,醉了我的心。那是令人抵死迷戀的原初家園,是給我們最真淳啟示的歲月天道。春天去了,春花不歇。故鄉遠了,舊夢未了。舊意的牽拉讓我們在風雨蒼茫的掙扎奮鬥中獲得人間平衡,讓我們靜止,安寧,放下,從容。一花一世界。一花一菩提。這來自泥土深處的菩提之思,這曾深埋在人生深處的無言根脈,終將一株藝術,奉送花間人世。
一株花美了鄉土年華。那是《菜根譚》的圖畫表現,將一種原始的勞作之美凝於其中,又攜帶著詩風詞雨,在他的素筆中靜靜鋪展。
巍然男兒,畫筆中有遮掩不住的空靈氣。走近他,像走近一座雨後空山。一切都清靈凝重,又悲喜交織。人間滄桑已淡然而過,生命經受過山雨洗禮,已經波瀾不驚。所以他的花在出離,出離山野淤泥,像蓮花不染於世。他愈加厚重了,愈加內斂了。我在他從前畫的花中尋找曾經靈秀幽然的他。他的這些花是我未曾見過的,我也欣然於他在其中隱藏的清逸。我從他現在的高度和層次裡逃離,固執地來到過去的他自己。像看一座山,雲深不知處,我要做那松下的童子,知道他在哪裡採藥,在哪裡停留。不識廬山,只緣身在。所以我要跳出他時空的局限,在立體的風景裡觀賞他,描摹他。所以我固執地一遍遍看他的從前,看他筆意的所來之處,所經之處。看一朵花的來處,看一個世間的緣起。
他畫的這簇紅色野花讓我聯想到一部電影,一部恐怖電影。這種聯想有跳躍性。但藝術的表達有時沒有界限。方程住的那座幽邃的房子之外有一面白牆,女主人經常會在那裡產生幻象。那牆上忽然開滿了花,開得像一場夢。那時,絕望的林曉月在孤獨無依的處境中,在陷入宏大恐懼的生命絕境裡,愛上神秘的方程。她一遍遍看到那些花,那些不存在的花,在她眼前徐徐盤繞,徐徐綻開。在那些幻想中的花驚悚蜿蜒於牆上的時刻,方程沉寂無言。那孤絕悲愴的生命絕境,那如夢如幻的花。電影以一種強烈的逼人的鏡頭,將絕望與愛情推演至極致。這花也讓我想到張國榮與梅豔芳聯袂出演的電影《胭脂扣》。他是她的如夢如幻月,她是他的若即若離花。一場悲情如胭脂纏綿又虛幻,讓人靜回悲幽人生,悽絕愛戀。
這是這幅紅色小花給我的印象。我不知怎麼用筆寫它們。我想起田老師和曹老師告訴我的,一幅畫讓你過目不忘,那一定是好畫。我覺得,這是有魂的花,有魂的畫。它像鏡中月,水中花。也讓我想到一首小詞: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空寂的花,禪意朦朧,花境月晚,其幽如雨,其靜如蘭。
這是鏡像之花。誰的花,藏在蕊中。誰的心,忘了季節。這花美得如同虛擬。這詩心遠得萬古山空。像月下黛玉孤絕的琴弦,在這幽幽深夜,撥動我深藏的內心。像琵琶女江上的獨奏,一曲冰下讓泉流奔躍。李白與人對酌的山花於此,庭院深深的亂紅於此,人比黃花的孤冷於此,紅樓春晚的花謝於此。一簇花連綿了古典靜冷的文學舊跡,蒼遠了孤野幽清的國畫風韻,靜潤了塵埃揚揚的世俗大象,華嶦了深沉斑斕的春秋情懷。
他的花如潭影雲空,夜月深林。山寺鐘聲瀰漫,誰人踏露歸來。
春風已遠。花色如凝。
春天的畫境涵蓋千山萬水,籠罩悲歡人生。
他的一幅梅花小寫,風木蕭蕭,竹聲清清,有石立於側,筆畫沉穩亦靈巧,空間布局疏密相和,像《紅樓夢》中大觀園裡,眾芳吃的果子,鏤空如畫,不顯堆疊。玉竿亭亭,小竹紛紛,老乾斜出的瘦梅,纖莖微墨,沾紅絮朵朵。風飄之姿雅然畫面,清涼之氣和於嬌墨。野曠之味,奪小橋流水;荒媚之色,與山中幽芳。這梅朵清絕了春,一枝獨秀,與竹色共託滿紙冷豔寒香。
田立老師在這樣的梅花圖中精巧著色,圈點靈思,這個狂野雄渾之人,在這小墨書寫中溫柔靜怡,細緻清雅。他的人生布局呈隊列之格,一面峻峰聳峙,一面澗流低回,一面飛瀑騰谷,一面小泉蜿蜒。一面風骨,一面神韻,一面崛起,一面沉靜。他畫的花亦在陰陽之氣中出入,春雖遠,境永在。他用他的花講著春天的故事,那是一個遙遠又真切的季節,春花洶湧成陣,陷沒人間。
花中時有小鳥。是花的情意。是花的鳴聲。也是花的音符。它們在花間彈奏著春天的風韻。它們是畫圖的神思,它們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夢想,自己的認識。它們在他遊走的筆墨中與他對話,它們在他的畫筆中怡然。田老師謹慎地畫小鳥的眼睛,因為,那是他的心靈,是他的魂魄。他生命城堡的破綻,就在這小鳥的眼神。它們在他的畫中與他對視,在春花如夢的紙上。不知有多少孤寂的日子,田立靜靜地畫著這小鳥,他的筆墨飛翔得太遠了,便安靜在這小鳥的翅羽,在這靈物的幽思裡回歸他自己。畫中的鳥鳴聲,讓他在枯寂的藝術之路上,有朋在側,花香鳥語。
他經常孤單地,聽著單調的音樂畫畫。他的心孤獨太久,他只好用這小鳥的眼睛自語,釋放。那眼睛中有對花意的渴望,也有對孤單的堅守,他的小鳥是看似不經意的寫意,卻讓這花有了生機。鳥鳴泉下的高遠,於他,是一種對應。花間鶯語的心境,是他明淨於世的珍懷。他追尋一種自然人文的契合,他在聲聲清音中和悅畫林,安然春暖。
看他的花鳥畫,那小鳥也在看你。一個藝術標本有了生命,才能成就畫卷。它透過靈性筆墨看你,看你的眼睛,讀你的內心。有人來,便驚動了遠山,驚動了泉水。
驚動了春天。
亦,驚起了,深藏畫境的鳥鳴。
無數次看他畫畫,是否,也驚動了他的畫筆,他的心靈?
附田立老師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