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 威廉·戈爾丁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這一年,他72歲。
戈爾丁出生於英格蘭康沃爾郡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自小就熱愛文學。他一生筆耕不輟,創作有 《繼承者》、《品契·馬丁》、《自由墮落》、《塔尖》、《金字塔》、《紙人》《近方位》等,其中以《蠅王》這部作品影響最為深遠。
戈爾丁所處的時代,正是世界進入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的年代,生產力水平空前提高,但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卻在不斷尖銳化。
食利者階層的擴大,導致資本主義的腐朽性明目張胆地暴露出來,人性內心的惡意也正在被無限放大。
《蠅王》即是戈爾丁對於現實世界的真實反饋。在看遍了資本主義的無情擴張,以及兩次世界大戰對於人類基本生存的考驗之後,戈爾丁在基督教「原罪」思想的深刻影響下,體會到了人性「惡」與「罪惡救贖」的真實性。
「寓言編撰家」戈爾丁通過把成人的世界和觀感注入到孩子們的視角下,創作了一部寫給成年人的暗黑童話《蠅王》。而從另一方面,《蠅王》中,以孩子們為主角的視角呈現又再一次地復刻了現實生活的殘忍與荒誕。
然而, 作為20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 戈爾丁在經歷慘無人道的世界戰爭之後,深知生活的虛幻和苦難。太過露骨的文字給人以痛苦,所以在《蠅王》中,戈爾丁又懷著人道主義情懷,將故事寫成一部寓言神話,已完成最後的反向救贖。
戈爾丁直面人性,但又懷有慈悲,這就是《蠅王》文字中所體現的最終價值。
1.成人視角——戈爾丁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痛苦迷思
《蠅王》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它講述了在未來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一場核戰爭中,一群6歲到12歲的孩子,因為飛機失事而降落到一座荒島上。
這些在文明世界成長中的兒童,懷有童真,天性爛漫,起先大家也能和睦共處,相互團結。但隨著生存難題的不斷暴露,孩子們內心深處惡的本性也隨之膨脹。
在孤獨與恐懼中,他們相互殘殺,悲劇的一幕幕開始不斷上演。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以前,戈爾丁尚在一所大學教書。但隨著世界大戰的爆發,原本的生活秩序也隨之打亂。1940年,威廉·戈爾丁參加了英國皇家海軍。
作為戰艦指揮官,他親身經歷了無數難忘的戰鬥。 他參加了擊沉德軍戰列艦俾斯麥號的戰役。隨後他又參加了諾曼第登陸。
戈爾丁親歷戰爭的殘酷,等到戰爭結束以後,他對人類的看法也有了極大的改觀。
這樣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蠅王》的故事背景會是設置在未來的第三次核戰爭當中。
當時的第二次世界大戰雖然結束,但以蘇聯和美國為首的兩大陣營,進入了「類似長期」的冷戰階段。核武器的威脅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人類生存面前。
而剛才從戰爭中得以喘息的民眾,不僅要面對戰爭荼毒以後的精神創傷,甚至還面臨著可能會隨時到來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深深恐懼。
繼而,戈爾丁將這深刻的恐懼和擔憂投射進了作品《蠅王》中。在作品下,用虛幻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痛苦掙扎求存的孩子們的現狀,企圖喚醒現實人們對於戰爭的敬畏之心。
2.兒童視角——文明VS野蠻,性本善亦或性本惡?
《蠅王》是戈爾丁的第一部作品,當然也是最著名的一部。《蠅王》以著名兒童小說《珊瑚島》為小說的包裝形式,以寓言式的手法,展現了戈爾丁對於「人性惡」的思想總結。
小說《蠅王》的主人公們是一群年紀尚幼的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二歲。而通過這些兒童的視角,以及荒島生存的環境背景,極大地突顯了在極端環境下人性的脆弱與扭曲。
作品中的孩子們被劃分成兩大群體:一是以拉爾夫為首的代表社會文明的理性派;二是以傑克為首的代表人性惡與獸性本源的野蠻派。
①文明的理性派
故事一開始,拉爾夫從荒島上醒來,而他身邊是身材肥胖,患有嚴重哮喘的戴著眼鏡的豬崽子。拉爾夫生性理性且勇敢,在發現海螺的吹鳴作用以後,號召來了掉落在孤島上剩下的孩子們。
在孩子們眼中,擁有海螺就是擁有權力。於是被大家推舉為領頭的拉爾夫,運用現實社會的文明和規則開始給大家制定生存的紀律。
1.發言時,只有手握海螺的人才有話語權2.在海島上,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能讓火堆熄滅(因為煙火是對外求救的唯一信號)3.無論大小兒童,都不允許在島上隨地大小便4.工作要得到分配,有人搭帳篷,有人打獵找食物5.大家有序生活,直到等來大人的救援...
拉爾夫是現代文明的象徵,他希望在沒有秩序的荒島上,孩子們能夠按照民主和文明的標準行事,以此來維持作為「人」的本質。
而同為理性派的豬崽子和西蒙,也同樣不放棄理性和科學的思考,在其他小孩哭喊這個小島有野獸時,他們申明到:
「生活嘛,總是有科學性的。再過一兩年戰爭就會結束,人們會旅行到火星上去,再從那兒回來。我知道並沒有野獸——沒那種帶爪子的東西。」「除非咱們害怕的是人。」
這是戈爾丁通過孩子們的口來向世人闡明,在無序的社會現實中,只有崇尚文明和科學才不至於被莫須有的恐懼支配。這個世界並沒有野獸,野獸就是我們人類內心的恐懼和假想,回歸理性和智慧是保持真理和生活秩序的最大前提。
②獸性的野蠻派
而文中,另一位重要的角色就是傑克。在荒島上,傑克代表的是武力和徵服。傑克原是教會唱詩班的領隊,一開始的領隊被拉爾夫搶走以後,傑克雖心有不滿,但也明白荒島生活必須大家同心協力。
起先,孩子們都能和諧共處,相安無事。可是那天,傑克為了去打獵野豬,導致看管的篝火熄滅。而遠航的船隻就在那一天經過了小島,原本有望回家的孩子們,因為傑克的失誤錯失了回家的希望。
從這裡開始,傑克與拉爾夫之間的矛盾急劇激化。
傑克認為:「在荒島上,只有找到 吃的才能存活下去。他回想起他們怎樣智取那頭活傢伙,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它身上,結果它的性命,就像享受了那香味常駐的醇酒。」
傑克在荒島上的絕對性力量,讓他開始重拾內心極強的獸性與權力的欲望。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拯救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在傑克看來,能憑本事吃上肉才是這裡生存的王道。
於是,以傑克為首的野蠻派,漸漸脫離了拉爾夫的領導,並開始針鋒相對。
他們開始在臉上畫上原始部落一樣的色彩線條,把木竿削成武器,用絕對的獨裁和殘暴的野性開始宣奪荒島的主權。
最後在圍捕莫須有的「野獸」和兩派的紛爭中,西蒙和豬崽子不幸喪生,而拉爾夫也被傑克和羅傑為首的野蠻派不斷追擊,絞殺。
生存面前,惡意是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嗎?是性本善亦或性本惡呢?在《蠅王》這一沒有大人的荒島上,企圖維持文明的拉爾夫最終敗走,被擁有力量和野性的傑克一派追殺。
戈爾丁就此展現了孩子們的童真和文明的陷落。而從兒童視角的紛爭映射的成年世界,更是一場血雨腥風的廝殺。世界大戰的爆發,就暗示了人類內心對於權力,財富和利益的角逐。
3.現實主義的寓言神話,闡釋真實與反向救贖
戈爾丁在西方被稱為「寓言編撰家」,他運用現實主義的敘述方法編寫寓言神話,承襲西方倫理學的傳統,著力表現「人心的黑暗」這一主題,表現出作家對人類現實的關懷。
而《蠅王》中虛構的荒島,即是這群孩子生活的一個微觀人類社會。拉爾夫力求維持的文明秩序,最終走向野蠻血腥的結局,同樣也可以視作宏觀角度下,人類發展史中所承載的血腥與暴力。
或許,每一次人類社會的變革和前進,都蘊含著傷害與殺戮。親歷二次世界大戰的戈爾丁內心最清楚不過。
然而, 戈爾丁在揭示人性惡主題的同時,也在小說中隱含了贖救主題。
《蠅王》在揭露人性惡的同時,同樣也是一種警醒和救贖。
正因為,戈爾丁不想讓世人墮落成為傑克和羅傑那樣的「野獸」,所以最終拉爾夫等來了英國皇家軍隊艦艇的搭救。
故事的結局處,荒島呈現出這樣一幅悲傷悽慘的景象:
「海島已經全部燒毀,像塊爛木頭。」「拉爾夫失聲痛哭:為童心的泯滅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為忠實而有頭腦的朋友豬崽子墜落蠶絲而悲泣。」
拉爾夫對於海島環境的哀悼,和對好友的緬懷,正是戈爾丁在揭露人性惡的同時,積極尋找的救贖出路。文明社會所殘存的人性光輝,理性,智慧和慈愛支撐孩子走回原來的世界。也只有這樣, 對內心的邪惡進行反省,才有可能趨向至善。
戈爾丁在榮獲諾貝爾獎之後的答謝辭中這樣表達他對人類的希望:
「人類需要更多的人性,更多的愛。有些人希望有某種政治制度來創造這一切,而有些人則希望用愛來創造這樣一種體制。我的信念是:人類的前途在於這兩者之間。正因為人與人之間友愛,人們可以在這種愛的堅固基礎上創造一種相對完善的體制,人類的前途才是光明的。」
即使,戈爾丁在殘酷的戰爭中經歷過血腥的殘殺,同伴的死亡和無數殘酷的戰爭場景,但最終,他還是在失望和沮喪的同時,不忘去喚醒人性內心的愛與光明。
不得不說,戈爾丁終是一個「對人類面帶微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