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歡唐詩,認為無出其右,然而也有人更中意宋詩,認為無論在題材、思想各方面都遠超唐詩。而大詩人蘇軾,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人物之一。
蘇軾(1037年—1101年),字子瞻,號鐵冠道人、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他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主將,在詩、詞、散文、書、畫等方面都取得很高成就,尤其對詞的貢獻極大。
蘇軾也是宋詞豪放派的代表,他與辛棄疾並稱為「蘇辛」。同時,他擴大了詞的題材,懷古、感舊、抒志、詠史、寫景、記遊、說理等都可以入詞。
他的許多詩歌源於當時的感動興發,既能夠不脫離具體的審美意象,又寄寓了某些哲學內涵,給人以關於社會、自然、人生、心靈等各方面的道理。
可是這些道理,不是像老夫子或者道學家那樣,通過喋喋不休或是推理論證而得出,他「以形象來思考,他不證明真理,卻顯示真理」,他的詩歌是感情和理性的粘合劑。
秦觀說,「蘇氏之道最深於性命自得之際,其次則器足以任重,識足以致遠」。黃庭堅也說:「吾聞斯人,深入理窟。」都是突出強調東坡居士的哲學造詣。相信看完下面要說的蘇軾的這些哲理詩,一定也能夠讓你在人生的困頓和沉浮之中豁然開朗。
東坡居士的哲理詩,主要是圍繞著人生問題展開,抒寫多舛人生的偶然性、有限性、缺憾性、悲劇性;而不同於其他詩人的,是他在塗抹蒼涼底色、流露感傷意識的同時,提供了心靈解脫、形神超越、清曠閒適、自在悠然的獨特體驗。
詩人以審美的眼光、辯證的思維,觀照社會事物、自然現象,體察、感悟人生,進而上升為哲思理趣,轉化為詩性智慧。詩詞為哲思提供了展現智慧的平臺,哲思使詩詞獲得了升華的階梯。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蘇軾、蘇轍(字子由)同時考中進士,時年分別為二十二歲與二十歲。(蘇軾、蘇轍與其父蘇洵被後人稱為「三蘇」,為唐宋八大家中的三位)五年後,蘇軾獲授大理評事鳳翔府(在今陝西)籤判,十一月動身赴任。蘇轍伴送至鄭州,回京後,寫了一首七律。蘇軾遂步韻作和,寫了《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首詩的前四句巧妙地以形象、生動、新穎、奇警的鴻雪意象,譬,喻人生漂泊無定、聚散難憑的經歷,蘊含著深刻的哲思,此為全詩的重心所在。
說它「巧妙」,在於蘇轍原詩「共道長途怕雪泥」之句,只是憶及當時旅途泥濘難行,充其量是暗喻人生道路、生命歷程之艱難;
而蘇軾則機敏地把「雪泥」作為一種文學意象,抒寫鴻雁偶然踏在雪泥上留下爪痕之後,便飄然遠引,蹤跡杳然,根本沒有考慮也沒有人知道它究竟飛往何處,後事如何,說明人生去來無定、聚散偶然、命途難測、遇合無期。
這樣,就把普通至極的事物,化作「雪泥鴻爪」的深刻哲學命題,堪稱「點石成金」的神來之筆。
這首詩的後四句照應「懷舊」詩題,通過回憶前塵往事,認證並深化詩中蘊含的哲理性認識。
舊事兩樁:其一,當年兄弟應試過澠池時,那位熱情接待他們的奉閒老和尚已經圓寂,留下了一座貯藏骨灰的新塔;而他們共同題詩的寺壁已經坍塌,因而也就無從再見舊時的墨跡。
人們慣說「物是人非」,時間僅僅過去五年,竟然不只人非,物亦非了。死者形跡的轉換和生者墨跡的消失,兩相映襯,言下不無感傷意味。而這恰恰印證了前面的哲學思考:人生多故,世事無常,一如雪泥上留下的鴻爪,雪化泥消爪痕蕩然無存,更不要說漂泊無定的飛鴻了。
舊事之二,那次進京赴考時騎的馬,半路上死了,只好換乘一頭毛驢到了澠池。山路崎嶇,路程遙遠,瘦弱的毛驢累得嘶叫不停。
詩中既有對人生萍蹤不定、鴻跡縹緲的愴然感懷,又有對骨肉情深的往事的追懷與眷念;在張揚著溫馨親情和濃鬱詩意的同時,以鮮活靈動的意象反映哲思理趣,寄意深沉,讓人產生共鳴。
同樣是與子由互通心曲,同樣屬於心性啟悟、人生體驗,坡公還寫過一首七絕:
竊祿忘歸我自羞,豐年底事汝憂愁?
不須更待飛鳶墮,方念平生馬少遊。
這首詩作於神宗熙寧六年(1073),東坡時在杭州。詩中對王安石新法有所譏諷,結果被蓄意傾陷他的一些人羅織罪名,連同其他一些詩文告到朝廷,就中有「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瀆謾罵,而無復人臣之節者」的話。
詩中與其胞弟坦誠地交談心事:開頭說多年來,我貪位竊祿,戀棧不歸,自己感到羞慚難以自適,這是很自然的;那麼,值此年豐歲稔之際,你又為什麼有所憂愁呢?
爾後又由「忘歸」生發開去,聯繫到了《後漢書》中東漢功臣伏波將軍馬援及其從弟的故實,說道不用等到遭遇「飛鳶墮水」的艱險處境,自己早就想到馬少遊的告誡,準備抽身引退了。
「飛鳶墮水」,出自馬援的一席話:「當吾在浪泊、西裡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飛鳥墜落狀態)墮水中,臥念少遊平生時語,何可得也!」
此前其從弟馬少遊曾勸告他,但求衣食足用,不必追求高官厚祿自討苦吃。看得出來,此刻馬援對於功名之累已經有所認識。
馬援(前14年-49年),字文淵,東漢扶風郡茂陵縣(今陝西省興平市東北)人,著名軍事家。漢光武帝時,拜為伏波將軍,封新息侯,世稱「馬伏波」。
但時隔不久,湘西南「五溪蠻暴動」,年已六十有二的他又主動請纓前往討伐,結果遭遇酷暑,士兵多患疾疫,他本人也染病身死。設想如果他能知足知止,見好就收,何以至此!
馬援戎馬終生,北徵朔漠,南渡江海,「受盡蠻煙與瘴雨,不知溪上有閒雲」(明代袁宏道詩),立志為國家戰死疆場,馬革裹屍。最後,竟因他在以前南徵交趾時,曾經載回一車薏苡粒,以備日後藥用,結果被人誣陷為私運明珠、文犀。在「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的情況下漢光武帝勃然震怒,削官收印,嚴加治罪,這成為歷史上有名的一大冤案。
這樣,「不須更待飛鳶墮,方念平生馬少遊」,也就成了千秋智者悟道之言,但真正能夠記取並且踐行的,其實也未必有很多人。
子由見到此詩,當即奉和,詩云:「貧賤終身未要羞,山林難處便堪愁。近來南海波尤惡,未許乘桴自在遊。」意思是眼前的政治風波,濤驚浪惡,大概你想退隱全身,恐怕也很難做到。果然不久,東坡就遭到了控告、誣陷。
不過,在逆境中東坡居士也有著一種灑脫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此心安處是吾鄉」便是他的回答。
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八月,時任湖州知州的蘇軾因「烏臺詩案」被捕,在坐了一百天的牢獄之災後,蘇軾被貶出京城,並且,此案還牽連到了蘇軾的好友王鞏,他也被貶出京城。
在王鞏受貶時,家中原養的幾個歌女都紛紛散去,只有一位叫柔奴的歌女甘願陪著王鞏隨行到嶺南。元豐六年(1083年),王鞏奉旨北歸時路過黃州去見蘇軾,柔奴為蘇軾勸酒。因為柔奴家本在京師久居,蘇軾便問她:「廣南風土,應是不好?」
但柔奴卻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蘇軾聽後,大受感動,遂作了一首詞《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來讚美她: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裡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琢玉郎」是古代對男子的美稱,用來形容他的姿容美如玉,這裡是蘇軾在形容自己的好友王鞏。又用「點酥娘」、「皓齒」來描述柔奴的膚白貌美、明眸皓齒。
通過「自作清歌」能使「炎海變清涼」來描寫柔奴歌聲的美妙,清亮悅耳的歌聲從她口中傳出,讓人感到仿佛有雪片飛過,使炎暑之地也能一變成為清涼之鄉。她的歌聲使王鞏原本政治失意後憂鬱苦悶的壞心情一掃而光,反而變得超然曠放、恬靜安詳。
在蘇軾看來,美好超曠的歌聲發自於美好超曠的心靈。柔奴跟隨著被貶的主人前往荒蕪之地,雖然歷經磨難,歸來後卻依舊能笑容滿面,青春煥發。
蘇軾不僅僅在讚賞她高超的歌技,更是在讚頌她廣博開闊的胸襟。如果沒有身處逆境卻能安之若素的可貴品格,她又怎麼能做到這樣?
最後一句「此心安處是吾鄉」化用了白居易「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種桃杏》)和「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初出城留別》)的詩句,又帶有王鞏和柔奴遭遇的烙印,鏗鏘有力,警策雋永。
這不僅是對柔奴的高潔人品和隨緣自適的曠達樂觀的歌頌,同時也抒發了蘇軾在政治逆境中隨遇而安、無往不快的曠達襟懷,寄寓著蘇軾的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
東坡居士關於人生感悟之類的詩作,有許多反映在旅途中。如《慈湖夾阻風》:
臥看落月橫千丈,起喚清風得半帆。
且並水村欹側過,人間何處不巉巖!
詩人於哲宗紹聖元年(1094)六月,被貶英州(今廣東英德),南行乘船至當塗北慈湖夾時,為風浪所阻,遂有此詩。詩人躺在船上,氣定神閒地觀看著天邊月落的地方,雲橫千丈,一色皎然。
啊,天將破曉了!這時,但見經驗豐富的老船工急急爬將起來,觀察一通四周的風勢,爾後緊急呼嘯,借得半帆清風,迅速開船趕路。
行進中,前方突然進入了江流險段,老船工處變不驚,暫且傍著臨江的小村,駕船行駛,傾斜搖蕩著渡過了險灘。應該說,這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但詩人卻說,仔細一想,要說風險又何止此處,人世間哪裡不是滿布著峭壁危巖呢!
最後這句「人間何處不巉巖」,為詩人的椎心泣血之語。既是此次艱險旅程的真實寫照,更是他仕途中屢遭貶謫、歷經憂患的概括性、形象化的書寫,體現了詩人曠懷達觀、履險如夷的精神境界和直面現實、不避艱險、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誠如清人汪師韓在《蘇詩選評箋釋》中所言:「荒灣旅泊,卻寫得即事可喜。讀此數詩,足以豁塵襟而通靜照矣。」
坡公寫過一首《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宋元豐五年(1082)三月,坡公有黃岡沙湖之行,途中遇雨,因未備雨具,同行者遑遽萬狀,唯先生步履從容,泰然自若。此詞即抒寫其雨中的獨特體驗,其事固小,而寄寓深廣,頗富哲理性。
就在三年之前,先生「慍於群小」,以所作詩文「語涉謗訕」,而遭逮捕下獄(即所謂「烏臺詩案」),後被流放到了黃州。雖歷經磨難,而其心境仍如此寧靜、超拔,且吟且嘯,緩步徐行,顯現出內外宇宙之和諧統一:人事既「一蓑煙雨任平生」,大自然便「也無風雨也無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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