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疆近兩個月,忙碌+(藉口調時差的)惰性,還真沒好好記錄下什麼。偶然翻看2018年在廣西堅持寫下的幾萬字的《支教日記》,不禁由衷感慨,或許文字才能真正留住時光吧,日記裡的時光雖是瑣碎卻獨具鮮活。若是沒有記錄,援疆一年半的時光,想是大半要從指尖漏走的。前天下了決心從本周開始做些記錄,嗯,每天是真忙,做不到日記,就做周記,逐周記事,逢月成篇吧。
於我而言,援疆支教這條路上,更多的是未知,記下這些僅僅希望自己能葆有好奇心,能用思考的方式、審慎的態度去看路,去求解,保持在路上的狀態。因此,這一系列的文章就叫《援疆.支教路》吧,一為記錄,二為日後懷念。而援疆期間有關教學思考的論文,再做單篇論述。
援疆.支教路(一)
2020年3月24日下午四點多,喀什機場,飛機平安落地。凌晨三點多起床,五點到達寶安國際機場。這一天,大概是疫情發生以來我起得最早,出的最遠的一趟門,到機場,到5000公裡外的喀什(沒有直飛航班,需到烏魯木齊中轉)。
在喀什深圳市前方指揮部隔離的16天裡,每天逛逛指揮部的大園子,感受著園子裡的春天每天的變化與奇妙,愛上了園子裡的一花一木,第一次深刻意識到生命最動人的氣息是萬物帶著各自的變化節奏點染著彼此。每日堅持看書,16天狂掃了幾本大部頭的書,關於張愛玲愛恨情仇的文章也斷斷續續寫了大半。時間沒有因茫然而無措,也未因慌亂而惶惑。事實上,每一種充實的日子,其實無關環境,全在自己內心的秩序。
4月10日由深圳前指派車送我們四人(因疫情原因,今年援疆人員是分批入疆的,我因主動申請到高三教學而成為第一批入疆人員)到了喀什市特區高中。深圳前指、受援學校以及支教隊的負責人,在我們到達學校前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們幾乎是拎包入住。在學校的第一晚,沒有對環境的任何不適,安然入睡。
在工作安排上,受援學校的幾位領導分別和我進行了談話,大意是學校的高二年級集中了建校以來最好的學生(喀什市前500名的學生),因而希望我能到高二年級開展教學幫帶工作,併到高二級部擔任A崗主任(年級組長),參與年級工作的指導與管理。雖然我從2月份開始就已在高三年級開展了相關的線上教學指導工作,但本著以受援學校的需求為先,我第二天就從高三年級調到了高二年級。
4月16日第八節課,我走進了高二(1)班(也叫深圳班)開始了我在喀什支教的第一課。從那天起我的語文課堂,我的語文學習觀,也開始走進一群可愛的維吾爾族學生的世界,未來,我希望那些課堂上學過的、聽過的東西,還能真正走進他們的人生,我知道這條一定還很長。開課前,至少有三位科任老師跟我提到,我們這個深圳班的孩子們,課堂上沉悶得很。學習國語,學好語文,沉悶一定不是件好事兒。因此,我的第一堂語文課沒走尋常路,直接「劍走偏鋒」,課題就是《李lǐ琛chēn老師的第一堂語文課》,從央視名主持人尼格買提、今年主持人大賽嶄露頭角的小米,到知名演員迪麗熱巴、娜扎,聊到奇葩說辯手、酷愛英語創始人艾力的高中奮鬥故事……可喜的是,孩子們都認識Ta們。在課堂上讓我們班的孩子近距離去感受那些優秀者的人生,就是想讓此刻坐在教室的孩子們能深刻意識到:過去和當下有很多維吾爾族同胞在不同的領域創造了屬於他們的成功與輝煌,而未來他們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可能成為佼佼者。從深圳班VS深圳精神,我通過圖片讓孩子們了解深圳40年騰飛的歷程,並結合深圳班應該具有的精神品質,從兩個層面跟孩子們談深圳精神:一、效率與速度(1.不浪費時間,2.把時間用來做正確的事情);二、開拓與創新(專注一件事,做到極致,能推陳出新),希望深圳班的同學們能成為最好的自己:學會學習、學會思考、有明確的目標、敢想敢做,不僅要敢於做思想的巨人,更要敢於做行動的巨人。接下來,我才開始跟學生們談談李老師這個人,她去過的地方,週遊過的世界,看見過的有趣的人,經歷過的有意思的事……希望孩子們對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好奇心,一年後可以通過走出去讀大學好好看看外面廣闊的世界,未來有更開闊的視野,更遠大的抱負,還能有更多的包容心和認同感……最後兩個環節,我以「李老師怎麼上語文課」和「即將進入高三的你們,要做什麼」,把本學期課程的學法、教法和學習要求,用有趣的方式明確地提出來……第一堂語文課,之所以花些筆墨來贅述,是因為我感覺到這堂語文課在一定程度上點燃孩子們學習國語的熱情,事實上從第一節語文課開始,我的課堂上就沒有沉悶的學生。此後幾乎每一堂語文課,專注、爭搶著回答問題、歡笑聲……慢慢成為常態。或者說,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理都是相通的,即好做任何一件事情,起點真的很重要。人常說的,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其實這些都跟起點相關。從教育教學來說,走進班級的第一天,第一次課,是學生認同學科、認同老師的起點,這對於學科老師和班主任都同樣重要。而從職業發展來看,走進職場的前面幾年,是職業方向或專業成長的起點。在起點處,或許真的還有很多可為之處,值得沉下心來多想一些,多嘗試一些,再多點激情,多點有所堅持。
來到高二年級,我首先關注的是語文學科教學的整體情況:老師們的課堂如何?學生的整體學情究竟是怎樣的(我們的學生全都是維吾爾族的學生)……對這些,我心裡是完全沒底的。如果沒有深入調研的話,我在深圳形成的經驗不見得能有借鑑或指導作用,相反,還很有可能水土不服,甚至有可能瞎指揮。因此,進入學校的第一周我首先深入語文老師的課堂,走進ABC三個層次的班級,對學生的國語水平、語文學習狀況,以及老師們的教學水平進行了整體評估,分別與每一位授課教師就課程目標、文本解讀、教學設計、課堂現狀進行反饋、研討。完成了這部分工作後,我這才開始參與全校語文科組的教研活動,並結合學生的國語學習狀況,對每一次教研活動的公開課進行深入細緻地評課,針對不同課型分別給予不同的教學建議。大概一周後,我聽到有老師(學校建校5年,老師們多是兩三年教齡的年輕老師)私下表達了特別害怕我走進她們課堂的想法,甚至有老師說看到我坐在教室後排聽課,就渾身發抖。因此,在第二周的教研活動中,我推心置腹地跟老師們聊了我自己的一些真實想法:我萬裡迢迢來到喀什,教好我自己的班,真的很容易。只是如果我只關注自己所教的班級,就總感覺來這一趟意義不大。如果能在一年半的時間裡盡我所能在教學上給老師們更多的方向,未來能看見老師們的成長,以及教學上的更多可能,我特別願意為大家多做一些……再後來,有老師主動來跟我談她們的日常教學;有老師在市教壇新秀的選拔、賽課前,主動來找我支支招;有老師私下跟我聊,對我進課堂聽課這件事,雖然心中還是忐忑不安卻又真心希望我能走進課堂給她們真實的指導;還有老師聽了我的課,聽我做的課堂教學分析後,結合自己的教學實踐與反思,開始有意識地撰寫教學論文,比如,都玉鳳老師聽了我古詩系列教學和作文教學後,寫了兩篇教學論文:《從已知到未知從未知到已知——記一堂<溫故.知新>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聽一節作文課的感悟》……從教師隊伍到教師個體,看到變化,看到成長的自覺,我想,這大概是我支教這一個多月來最欣喜和欣慰的吧。
除了在高二正常的教育教學工作,我還抽空聽了幾堂高三語文的複習課,深感老師們複習的思路和方向還不夠清晰,老師們在課堂教學中對考點的把握,以及方法的指導還不夠準,高三的科組長西仁娜依老師常常來找我商量高三後期複習的對策。離高考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高三學生的語文究竟還有多少可提升的空間,尤其在全國二卷偏難,且這屆高三學生國語水平普遍偏低,老師們普遍缺乏備考經驗的情況下,怎樣備考最有效,這真是一個大難題。我從試卷結構、高三老師的課堂教學、高三學生的語文整體考試情況等進行全面調研後,最後決定每周兩次下到高三參與複習備考的教學研討,由我來從考點、教法先來培訓老師們,給出每周的複習重點和難點,以及具體的複習策略,再由老師們根據培訓中獲取的備考方向,落實高考考點的解題思路和方法,最後進入課堂把二輪複習中每周的知識點講解到位,鞏固到位。過去兩周我均以專題教學的方式,從破解漫畫、漫畫作文的寫作指導,散文閱讀教學,到二輪複習如何有效講評試卷,對老師們進行點對點的具體教學指導。每周穿梭在高二、高三,尤其是我在高二深圳班的課堂,每天每堂課都有不同學科的老師進入課堂聽課,我能做的就是精心備好每一堂課,每一堂課都盡力上出示範課的高度和容量,毫不誇張地說我幾乎每天都處在極速奔跑的狀態。你若問,這累不累,忙和累那是必然,畢竟不是大神嘛^_^可是,當我給高三老師講完如何開展漫畫作文教學後,轉身時不經意聽有老師愉快地說,「呀,我覺得我這周可以給學生開漫畫作文指導課了。」上周四我給高三的老師們做試卷有效講評的專題培訓,原計劃的培訓時間是18:00-18:40,結果到了18:48培訓內容還沒講完,說實話我是有點為難的,確實怕佔用老師們的時間,結果是老師們一致強烈要求我講完,等培訓結束時,已將近19:30。培訓結束那一刻,一陣長長的熱烈的掌聲,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這些瞬間,真誠,讓人感動。記得來援疆前,我曾跟師傅談到我目前理解到的另一種職業幸福感——被需要。被需要的幸福感,不管來自學生,還是來自同行,我都以此為最珍貴,無可替代。或者說,累並幸福著是不是也是一種很好的職業狀態?而我此刻的答案,是肯定的。
兩周的晚修巡查,遇到了一些情況特殊的學生。在教育行業待得越久越深感教育的不易,尤其是在面向學生個體身心健康成長的難題時,不管在深圳,還是在喀什都會讓我有很多的無力感。學生A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因看晚修的老師沒有了解學生的病情,收繳了他放在抽屜裡的手機,那個孩子的情緒隨即崩潰。在級部辦公室裡那個孩子沒辦法跟任何老師進行正常交流,只是渾身發抖地抽搐著哭泣著。等到那個孩子能稍稍平靜,我和他一起走到辦公室外的走廊,單獨跟他談談心,談了一個多小時,也只能斷斷續續從他那裡得到一點點信息。當他說,他沒辦法控制自己,只有在手機上玩遊戲的時,腦子裡才暫時不會去想難過、痛苦的事情。我抓住這個時機跟孩子說,你除了喜歡玩遊戲,還喜歡做別的什麼事嗎?孩子漠然地搖頭,我又說,既然你有一件喜歡做的事,一定還會有第二,第三件……他猶豫了一下,說,還有踢足球、看漫畫書。聽他講完,我心頭一下子感覺到有了一絲亮光。我知道,能走到陽光底下,走到有趣的東西那裡,抑鬱症患者的痛苦會減輕一些。我隨即跟那個孩子說,我下周會送他一個足球,希望他能常常去踢踢球,每天到操場跑跑步,又或者去看看校園裡的花草每天的變化,記錄下植物的名稱……第二天,我在京東購買了一批我所知道的很治癒的漫畫書,又覺得應該還有更好的,於是當天晚上我又找到在復旦大學讀書的學生澤鵬——資深動漫迷一枚,讓他給我推薦了一些心靈治癒主題的漫畫。這一周,等那些漫畫書到了,計劃著每周送給那個孩子一本,讓他好好去看,然後,每周跟他談談他讀的漫畫書,以及他自己。正像澤鵬說的,如果病情很嚴重的話,我所做的可能也只是盡力,可能真的沒有太多辦法。看著這么半大點兒的孩子時時被痛苦折磨,除了心疼,想著盡力再多一些做,要是能漏點陽光到他的世界裡,也是好的。好幾天過去了,我仍能清晰地記住那個孩子和我握手道別時的模樣,希望他的世界裡有更多角落陽光可以照進來。
來到喀什,將近兩個月,一切都在慢慢變得熟悉。喀什的夏,已悄然而至,只是早晚溫差頗大,總讓人疑心這是個假的夏天。不管怎樣,夏的喀什,總有很多讓人神往的美。未來可期,在喀什!
寫於202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