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歷史文化】且大連 且志宇 ‖ 儒佛大師王恩洋先生

2020-12-22 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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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載《巴蜀史志》2020年第3期

儒佛大師王恩洋先生

撰稿/且大連 整理/且志宇

恩洋先生,字化中,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生於四川南充縣,1964年卒於成都。先生幼承庭訓,熟讀儒家典籍。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時,先生在北京大學哲學系讀書,激於愛國熱忱,參加了學生示威遊行。先生與部分遊行學生被北洋軍閥政府無理逮捕,後來在全國人民反帝愛國鬥爭壓力下,北洋政府被迫釋放了先生和其他被捕學生。

王恩洋

先生出獄後,虔心研究佛學,經梁漱溟先生介紹,拜在南京支那內學院歐陽竟無大師門下。先生在佛學上造詣很深,1924年前後,一邊在內學院任教,一邊著書立說,先生的《唯識通論》等書便是當時撰著,並在內學院印行。

先生目睹民國教育的腐敗,痛心地說「:教育不以成就人才,翻以敗壞人才;不以改良風俗,翻以敗壞風俗。亂之日興而未有紀極」(《龜山叢書敘》)。他憂心忡忡想「轉移世運」,於1930 年在南充集鳳場開辦龜山書房,後改名為龜山書院。先生教書誨人,百忙中還作了《佛學淺訓》(後改為《佛學通釋》)。抗戰時期,先生又辦東方文教研究院(以下簡稱文教院)於內江西門外聖水寺,後遷成都新西門外羅家碾。文教院以闡揚祖國文教、團結民心來挽救民族危亡。

文教院經費全由募捐而來,由於經濟拮据,辦學十分困難。文教院有水田二三十畝,只請一個範姓僱工管理。由於無錢僱請零工,每到春種秋收時節,先生就親自下田,帶領同學們參加義務勞動。對於家境貧困的同學,勞動之後則給以適當報酬。其中有七八位長期參加勞動的同學,如後來在高校任教的且大有、李潤生等,則由院裡供給夥食。這些同學除在農忙時半天學習半天勞動外,農閒時則每天早上到相隔五六裡遠的培英中學去挑糞或做其他農事。先生長期吃素,經常是蔬菜兩碗、泡菜幾碟下飯。儘管生活異常艱難,我們師生同桌吃飯時,卻感到很歡樂。有時我們做活回來遲了,即使菜飯早已準備好,先生還是要等我們回來,人齊了一起吃。先生和我們一起勞動,搶種搶收時遇上下雨,同學們擔心先生年齡大淋雨生病,都勸他休息避雨;平常我們提什麼意見,先生都樂意接受,只這個意見,先生從未接受過。

文教院的經費雖十分緊張,但聘請的老師卻都是有名的教授,如任乃強、彭芸生、蒙文通、周傳儒、賈題韜、吳天墀、曾義甫、徐仁甫、張安欽、徐石丘等先生。他們因被先生的辦學熱忱所感動,因而來文教院授課都不接受聘金。他們課上得十分出色,雖少年時代早已過去,可老師們的教導,至今還在我心中指導我的行動。先生一貫為人熱情,對任課老師更為敬重。老師們上課時,先生常常隨堂陪同,為他們刷黑板、端茶水。老師們 每講到精深獨到之處,先生也會在一旁微笑著點頭認同。老師們授完課要離去時,先生會挽留他們,作一點簡單的款待——通常是請吃一碗麻油麵條。我聽同學們講,先生的 家鄉南充,以幹紅苕片為主糧,要有顯客才吃頓麵條。可 見,先生對任課老師是何等的尊重啊!

我的同學孫伯魯曾有詩和先生詩句雲「:一任升沉心寂靜,吉人天相竟龍跳」,這是他被先生艱苦辦學的事實和尊師敬友的真誠所感動而寫下的詩句。事情是這樣的:先生為把文教院辦好,欲聘請川內外知名學者來院任教。為使老師們了解文教院,先生往往親自登門下聘書。曾義甫先生對文字學頗有研究,他家住在灌縣, 離文教院一百多裡路。先生為聘請他來院授課,親自登門造訪。那時,交通不方便,基本徒 步出行。一天清晨,大霧漫天,先生獨自一人, 步行在前往灌縣的陌生小路上。快要走到曾先生家時,霧也越來越緊了。霧氣朦朧中,先生走到一條田間小路上去了。一條河橫臥在前,先生上下求索,不得其途。這時行人絕跡,無從問路;進則無路,退則不能,另尋他途時間不許。在濃霧中看這條河不算寬也不算深,先生決定 涉水過河。哪知下河沒走幾步,淤泥一陷,石頭一隱,先生滑倒了。這河心的水,原比估計的深得多,也比岸邊的水急得多。幸好頭頂有枝垂楊斜過來,先生一把抓住,才將身子斜依在岸旁。不多時,有人牽牛飲水,才將先生救起。先生一身溼淋淋地來到曾先生家,曾先生一見大驚,問其原因。先生作詩一首,句云:「晨景冥濛俄失路,雙溪阻我擁清濤。」話未落腳,兩人相視大笑。曾先生爽快地接受了聘書,高興地陪同先 生一道來文教院任課。當然,這些細節是後來先生告訴我們的。

王恩洋部分著作書影

先生關愛自己的學生,不僅關心我們的學習,也關心我們的生活。當時社會秩序混亂,借辦學發財者,大有人在。儘管文教院經費收支全由院長支配,但先生作為院長出門步行,終身吃齋,穿的是粗布棉衣,從不花院裡的錢,也從不搞什麼特殊享受。鑑於當時農村經濟困難,好多窮苦人家子女上不了學,先生嚴格控制文教院學費金額;故文教院學費比國民政府公辦學校低,比其他私立學校更低。為鼓勵學生們安心讀書,先生還訂了一條常規,每學期成績在前三名的學生,下學期免交學費;至於家境清貧的學生,則一律免收學費。

國民黨統治下的社會,恃強凌弱者有之,仗勢欺人者有之。我從農村來,便成了他們的欺凌對象。再加上我當時社會知識欠缺,更是激怒了他們。我僅憑青年人的一股壯氣,還擊他們。事後,我借《莊子》中鵷鶵與鴟之事,用筆名在院報上發表了一首詩:「月裡仙人本莫求,偶然乘興錦江遊。衣冠自古難同俗,蜀犬驚奇吠不休。」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這些人放風出來要找寫詩者拼命,甚至還威脅編輯、逼迫院長。同情我的同學,都為我擔心。有天先生上人生哲學課,課上讓我講《荀子》「君子役物而不役於物」。我答:「有正義感的人,能夠左右那些下賤的東西,決不被那些下賤的東西所左右。」先生說:「好啊,有膽量!不過,『下賤』一詞太過火,『那些』這個詞更加錯誤。」在另一次課上,先生講「仁之結果, 為人我平等,一視同仁,為無取無爭,為不嫉不怒,為無憂無惱,為自他兩得」。他舉了我那首詩(但沒點我的名),首先批評了這首詩思想錯誤,因為不把別人當成人,這不合乎仁。他說,根據全詩看來,作者可能是遭受別人的輕視、侮辱之後而發洩出來的情緒。別人輕視他,這也不合乎仁。先生這樣結合現實講課,是經常的事。在先生的調解下,不僅這場風波得以停止,也使同學們深刻地理解了為人處世的道理。先生去外地講學,聽人說很是受歡迎,我雖沒有參加過,但從他平時講課來看,我是相信的。

先生講儒學也好,講佛學也好,只有一個目 的,就是希圖拯救人類。他在《研究佛法者應當注意的三個問題》一文中說過:「我們稍稍讀過佛 家經論的人,總可想見佛家破除十六種外道的利害了,所謂神我大自在等等真乃掃蕩廓清不遺餘力;而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話,更是不容忍有甚麼上帝的創造。」可見先生是偉大的無神論者。先生認為佛法不僅不是迷信,相反還是救世的法寶,他在《佛法真義》一書中說:「世事變亂,荊棘縱橫,欲解眾生之倒懸,必求治亂之根本,而能窮究此根本者,舍佛法無有二。」先生又說:「宣揚聖學,救正人心,以仁義領導天下,非但提高我國際地位,亦平亂(指日本)救世之大政也」(《新人生哲學序》)。1938 年先生又在《龜山叢書敘》中說:「當國家大難(指日本侵略我國),民族危亡,封豕長蛇,羯毒天地。非闡揚祖國文教,繼述往聖薪傳,以厚植國本,培養元氣,而光昭我中華民族五千年來之學說文明,何以團結民心,堅其信仰,以昂藏獨立不屈不撓於此殘暴不仁顛沛昏迷之世,以自強自濟,而進以啟導全球五洲人類之德智光明也哉。」這些使我們感到先生的高尚偉大。無怪世人評論說,王恩洋先生「窮究儒佛兩家之說,發為應時救世之文」(《人生哲學重版文告》)。

東方文教研究院稿箋

辦學、講學已佔據了先生大量時間,想不到先生還能抽出時間從事著述。在文教院讀書時, 我看到先生著的40多部書,心裡非常敬羨。我能記得的有:《孔子學案》《孟子學案》《荀子學案》《大學新疏》《論語新疏》《人生學》《人生學第一編》《儒學大義》《新人生哲學》《人生哲學與佛學》《老子學案》《說無垢稱經釋》《心經通釋》《金剛經 論》《瑜伽力種性品疏》《佛學通釋》《唯識通論》《佛法真義》《五十自述》《實有真空中道了義論》《新理學評論》《法相學》。這些書先後收在《龜山叢書》和《文教叢書》裡。

先生一生辦學、講學、著書立說,忙忙碌碌究 竟為了什麼呢?《老子學案·導論》中明確提到:「化國學為世界之學,而改革西化(即改革西洋文明),重建全人類之新文明也。」《重刊佛學通釋序》也說得清楚:「教堂鄰立於歐美,科學普及於五洲,哲學雲興於今古,無以救世之窮,只以益其亂,誠足悲也。」所以要用佛教「以濟拔世間」。《孔子學案》中把國民黨統治下的中國社會情況描寫為顛倒昏迷、猖狂鄙悖、層雲布天、橫流滿地,因此先生要用孔子學說來挽救它,先生不僅把這些打算用筆寫了、用口說了,就在他的一舉一動中, 也無處不表現他的這種打算。

作者(前排右二)與部分東方文教研究院同學在王恩洋先生誕辰91周年會上

先生已離開人世50多年,同學們每當聚會時,總愛這樣說「:今天,王先生在,那,多好!」

作者簡介

1

且大連

四川大邑人,1921年生。1945-1951年就讀於東方文教研究院,受教於王恩洋、任乃強、徐石丘諸先生;1955年畢業於四川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後從事教育工作。

2

且志宇

四川大邑人,1983年生,博士後、巴蜀書社編輯。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撰稿:且大連

整理:且志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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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方志四川•歷史文化】且大連 且志宇 ‖ 儒佛大師王恩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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