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書法,因為脫卻科舉羈絆,某些方面與晉唐書法拉開了距離。尤其是社會功用中書法的弱化,導致有宋一朝正體的式微,隨之而起的是「變態」與「新質」並存的行草書。在書寫中,他們大都提倡新趣,甚至以此自高位置,比如宋四家的蘇、黃、米、蔡,除蔡襄略顯保守外,其餘三家皆具有鮮明的「時代性」而冠蓋書壇。
蘇軾是公認的「宋四家」之首,其書法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但是蘇軾流傳下來的論書法的言語,最有名的是那句「吾書雖不佳」及「吾書意造本天真」。「吾書雖不佳」或許不是真心話,而是一種自謙或反語。這「不佳」是以傳統的路數所界定的一種標準,以筆法和晉人的標準去看蘇軾書法確實如是,是「不佳」。
但接著他又說「然自出新意」,這一點非常重要,還真不是蘇軾為自己的「不佳」開脫,與前人比較,蘇軾書法的確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尤其是見「自家」和「時代」個性。如果我們暫時放棄那種「傳統」書法觀去看,他的書法確實如他最後一句所說的「不踐古人」。

其實,這也正是蘇軾文學藝術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他文化心靈中智慧的閃光點。他在《和子由論書》中也說:「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可見,蘇軾的書學思想在對待「傳統」與「創新」這一點上,觀點是一以貫之的。
宋代以蘇東坡為代表的書家正是這樣一種開風氣之先的人物。他們以體現人「世俗的情感」為主旨,不再拘泥於傳統的一招一式,開啟了「書法藝術」的先河。應該說,我們今天「書法藝術」的濫觴期也正是在這個特別的歷史節點上。

書法史上關於蘇軾書法的出處有諸多說法,有說出於徐浩的,有說出於同時代李建中的,當然最多的是說其出於顏真卿的。在此梁巘又拈出了「出於裴休的《圭峰碑》」一說。其實,這種情形也是正常的。

一個書法家風格的形成一定是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乃至於一個人、一件作品,都會對其產生影響,從而我們也可以說絕不是一個人、一件作品這樣簡單。正如黃庭堅受到蘇軾的影響,同時也受到了《瘞鶴銘》、李北海的啟示一樣。
按照蘇軾自家的說法「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來看,他的風格還是來自於個性氣質與精神氣象的地方最多。當然,詩類「快口語」,是以造境為目的的,但至少我們能感受到蘇軾對於書法的一些觀念。

準確而言,書法對於古代文人,更多的是在於它是一種修養,一種躍入傳統清流、自我高標的修為,更多的時候,他們「不動心」,並非如張旭那種「喜怒窘窮,一寓於書」的樣子,尤其是在宋以後,書法的科考功用漸至式微,而剩下的便是書寫中的審美功能。所以歐陽修講「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時便為故事」,這句話就是針對這種情形而言的。

而蘇軾也不例外,在他一生所擅長的各種文藝形式中,詩詞文章是他表達內心的最佳範式,「詩人例窮苦,天意遣奔逃」,正是他自己一生的最佳寫照。而書法則是另外一種情形,即便是在其代表作《黃州寒食帖》中,我們也無法具體地感知到字本身表達出的精神祈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