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金天命三年(1616年),努爾哈赤發兵攻打明朝在遼東重鎮撫順,打響了後金政權與大明王朝正面對抗的「第一槍」,同時也就此拉開了「明亡清興」的序幕。
而為了統一所有女真人的思想,使得自己出兵伐明有著充分的「合法性」基礎,努爾哈赤也仿照著歷史上的慣例,精心羅列出了「七大恨」,並以此作為自己起兵的思想綱領,從而將女真人長久以來對於明朝的積怨充分表達了出來,以獲得所有女真人的認同與支持。
可如果認真分析「七大恨」的具體內容,再結合當時歷史背景來看,努爾哈赤的「七大恨」,雖然明面上昭示著各種苦大仇深,然而實際上卻更多的都是一些「小兒科」式的事情,甚至還有一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味道。
所以歸根結底來說,這一切都是努爾哈赤為了起兵,而進行的一番「強詞奪理的」宣傳造勢罷了。
嚴重的內憂外患局面下,讓努爾哈赤不得不起兵攻打明朝。
後金天命元年(1616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今遼寧省撫順市新賓縣內)被眾人推上了「覆育列國汗王」的寶座,正式建立後金政權。
此時的努爾哈赤並沒有對大明王朝採取敵對態度,相反,他還希望得到明朝的認可與冊封,承認他的女真人最高領袖的地位。
然而,為何不到三年的時間,努爾哈赤對於明朝的態度會發生如此大的轉折,原因就在於天命二年(1617年)那場遍及整個東北地區的嚴重水災。
對於這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水災所造成的慘烈景象,有史料記載稱之為:
「民間濟困之患,近古所無,流離道路,餓相望。」
而努爾哈赤及其他新興的後金政權也在這場水災中,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一方面,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基礎本來就非常的薄弱,加上女真人這個時候的生產、生活方式還比較原始,根本無法有效的應對自然災害的衝擊。
而另一方面,則是明朝在這個時候採取了對於後金的報復性措施,實行了嚴格的經濟封鎖與物資禁運,進一步加劇了災害的影響程度,整個後金國內是民生凋敝,就連貴族的基本生活都遠遠無法得到保障,民間情況更是慘不忍睹。
而與此同時,明朝這面也在加緊對於女真葉赫部落的扶持力度。
在此之前,努爾哈赤已經通過武力,收服了烏拉、輝發、哈達等幾個強大的女真部落,葉赫部也就此成為了努爾哈赤在統一女真道路上最後的「絆腳石」。然而,由於努爾哈赤的快速崛起引發了明朝對其的警惕,於是加大了對於葉赫部的支持力度,進而阻礙了努爾哈赤統一整個女真的進程。而葉赫也仗著有明朝的支持,長期與努爾哈赤保持了敵視與對峙狀態。
對於此,努爾哈赤也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他深知要想打敗葉赫,統一女真,就必須要對在這區域內的明朝勢力給予強而有力的打擊。於是努爾哈赤曾提到:
「先圖葉赫,則患明兵搗我之虛,非大挫明兵,奪其氣不可。」
而這一時期,鎮守遼東數十年的李成梁已經去世,明朝在遼東的局面可謂是陷入了亂局之中,官員、軍備廢弛,內外部矛盾都很激烈,而這也無疑給了努爾哈赤絕佳的「機會」。按照《明史·李維翰傳》中的記載:
「遼三面受敵,無歲不用兵,自稅使高淮朘削十餘年,軍民益困。而先後撫臣皆庸才,玩悽苟歲月。天子又置萬幾不理,邊臣呼籲,漠然不聞,致遼事大壞。」
綜上所述,我們就可以總結出來努爾哈赤一改此前的 「和睦」態度,起兵攻打明朝的原因了。
其一,後金國內遭受了嚴重的自然災害,經濟和民生遭遇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努爾哈赤需要通過戰爭來轉移國內矛盾的同時,也需要藉此對明朝進行劫掠,以緩解國內的民生困境。
其二,明朝常年保持了對於葉赫的支持,阻撓努爾哈赤統一女真,並且在後金政權最為危機的時候落井下石,實施經濟封鎖,金幾乎將要陷入絕境之中。
其三,明朝在遼東的統治出現了巨大問題,矛盾尖銳,這也給了後金以可乘之機。
就這樣,天命三年(1618年),努爾哈赤正式起兵,開始了對明作戰。
努爾哈赤為了攻打撫順,可謂是做足了功課。
首先,就是藉助天象了。
其實,這也不是努爾哈赤的首創,歷朝歷代有不少起義者都是藉助或者人為製造「天象」,來達到宣傳其實「順應天命」的目的,比如劉邦的「斬白蛇起義」,以及元朝末年紅巾軍的「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皆是如此。
天命三年(1618年)正月的某天黎明,一道虹光直貫殘月。
「有青黃二色氣,直貫月中。此光約寬二尺,月之上約長三丈,月之下約丈餘。」
實際上這就是類似於極光的自然現象,而這卻被努爾哈赤拿來大做文章,並一再強調這是上天給予他的起兵徵兆,就此下定決心起兵。
「吾意已決,今歲必徵大明國!」
其次,就是選擇撫順作為第一戰的攻擊目標。
從地圖上看,撫順是努爾哈赤從赫圖阿拉出發,通往遼東平原的必經之地,並且撫順處於瀋陽、開原、遼陽等地之間的中心地帶,素有「全遼之樞紐」之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與此同時,撫順作為當時遼東的貿易重鎮,集結了大量的漢族、蒙古族、女真族以及朝鮮商人,是明朝遼東財政的重要來源之一,城內物資非常豐富。
然而,撫順在當時僅僅是瀋陽中衛下屬的千戶所,不管是兵力配備還是城防建設,都要遠遜於瀋陽、遼陽這些高級衛所城池,攻佔難度較低。
就這樣,努爾哈赤將撫順選為伐明第一戰的所在地。
再次,努爾哈赤為攻打撫順制定了詳盡的作戰部署。
他先是花重金賄賂明朝守城士兵,並假借馬市貿易為由,向城中安插了大量的奸細。隨後,努爾哈赤又積極鼓動漠南蒙古的宰賽、暖兔兩個部落以討賞為名,襲擾撫順,引誘明軍出城迎戰以牽制部分明軍,進一步削弱明朝城防守備力量。
除此之外,努爾哈赤還派出了大量的眼線和姦細,在收集情報的同時,還在緊密監視廣寧、瀋陽、遼陽等方向的明軍動向,做到萬無一失。
最後,就是要統一思想,調動情緒,激發全體軍民的作戰熱情。
於是,努爾哈赤將陳年往事統統翻了出來,以此精心「炮製」出了七條攻打明朝的理由,這便是「七大恨」。
就這樣,天命三年(1618年)四月十三,努爾哈赤率領八旗主力殺向撫順,並且在勸降了明朝在撫順的最高軍政長官千戶守備御官、遊擊將軍李永芳後,順利拿下了撫順城,就此打贏了他與大明王朝決裂後的第一戰。
所謂的「七大恨」,很多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努爾哈赤順利攻下撫順,除了提前做了周密部署安排,八旗將士作戰勇猛,以及明朝守軍的極速潰敗後直接歸降外,其通過「七大恨」所進行的宣傳造勢,也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然而, 如果結合努爾哈赤此前的生平經歷以及當時的實際情況,這七條 「大恨」之中的內容,可謂是在「強詞奪理」。
「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寸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此恨一也。」
這是在說明朝官兵無故殺害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努爾哈赤進而要為祖、父報仇。
然而眾所周知之,努爾哈赤祖、父死於城城中的罪魁禍首是尼堪外蘭,並且在這之後李成梁也給予了努爾哈赤以歉意和補償,不僅讓其襲承了其家族職務,更是給了其最初起兵的基礎。
況且此時距離努爾哈赤祖、父之死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此前他一直是都是將矛頭指向尼堪外蘭,而直到這個時候才將所有的過錯全部指向明朝一方,其目的便是將「家仇」上升為「國恨」,以激發女真人對於明朝的怨恨。
「明雖起釁,我尚修好,設碑立誓,凡滿漢人等,無越疆土,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顧縱,殃及縱者,明復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此恨二也。」「明人於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逾疆場,肆其攘奪,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寧使臣綱古裡方吉納,脅取十人,殺之邊境,此恨三也。」「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谷,明不容留獲,遣兵驅逐,此恨五也。」
這「三恨」,主要是在強調明朝特別是明朝軍隊對於此前建州女真諸部的剝削與壓迫,並且還對於明朝蠻橫的幹涉女真部落的「內政」極度不滿。
然而,事實上自明太祖朱棣時期建立奴兒幹都司開始,就已經確立了對於東北地區的統治,這裡本就是明朝的「國土」範圍,明朝有著絕對的統御權力。而到了後來的「李成梁守遼」時期,李成梁充分利用了當時東北各民族、各部落之間的矛盾,推行「平衡政策」,扶小壓強,保持了遼東局勢的穩定,避免了「一家獨大」。而實際上,努爾哈赤恰恰是這一政策的最大受益者,正是在李成梁的支持、默許甚至是暗示下,努爾哈赤通過一系列手段,不斷做大做強,同時他也在用極為謙卑的態度,極力討好李成梁,特別是努爾哈赤在李成梁在世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安分守己」,直到其去世後的第二年才正式建立的後金政權。
況且,民族交界區域的邊境衝突本就非常普遍,而努爾哈赤所列舉出的事例,都是小的不能再小、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甚至不排除這確係是明朝軍隊照章辦事處決違法女真人的可能,而努爾哈赤卻還要將這些陳年舊事拿出來並加以渲染,不得不說這有點「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感覺。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此恨四也。」「邊外葉赫,獲罪於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遺書詬言,肆行凌辱,此恨六也。」「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擋之,脅我還其國,己以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之相徵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豈能使死於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於我國也?今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此恨七也。」
這最後的「三恨」,是在強調明朝對於葉赫等女真諸部的幫扶,阻撓女真統一。
從之前的情況來看,統一女真諸部,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努爾哈赤個人的理想與願望,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其他女真部落對此並不認同,不然也就不會有「九部聯軍」兵伐建州女真的事情,並且在其吞併其他部落的過程中遭到的抵抗也是非常的激烈。
而這其中的「恨四」裡面的那個「已聘之女」,即「滿蒙第一美女」東哥,努爾哈赤已經不是第一次用到這個理由,之前努爾哈赤都打著「東哥悔婚」的旗號,滅了輝發、烏拉、哈達三部,而這一次又「添油加醋」,將事端引向了明朝這面,進而又將其作為了攻打明朝的理由之一。
由此可見,努爾哈赤的這「七大恨」,每一「恨」都被努爾哈赤描述成為了血海深仇,然而事實的真相是,努爾哈赤這是在極力試圖將他本人及其家族的利益,與全體女真人的利益實現捆綁,將自己個人以及此前建州女真部落與明朝的矛盾上升為全體女真人與明朝之間矛盾。同時他在將矛頭指向明朝的同時,也是向葉赫部進行發難,而這也才是他發布「七大恨」的真正目的所在,即震懾明朝,迫使明朝放棄對葉赫的支持,從而真正實現女真諸部的統一。
回顧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歷史,我們不難發現,不管是不堪壓迫的起義,還是妄圖自立的造反,但凡是要舉事,都會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口號」來作為起兵理由,以證明自己的「合法性」,達到宣傳造勢的效果。
比如陳勝、吳廣起義時候的「大楚興,陳勝王」,黃巾起義時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朱元璋北伐時的「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就連清朝時候的吳三桂發動「三藩之亂」的時候,也喊出了「興明討虜」的口號。
顯然,努爾哈赤提出的「七大恨」也是如此,為的就是要統一全體女真人的思想,同仇敵愾,上下一心,共同與明朝進行對抗。只不過,這「七大恨」雖然被渲染出的苦大仇深、積怨已久,但事實上,卻更多的是一種造勢、誇張以及「強詞奪理」,甚至還有一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最終努爾哈赤成功了,同時也取得了他想要看到的效果。而伴隨著「七大恨」的發布,努爾哈赤也正式走上了與明朝證明對抗之路,「明亡清興」也就此拉開了歷史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