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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 年至 1965 年,我曾在連隊生活過一年,時間雖不長,但印象卻十分深刻。
過去我們常說:「連隊是座大熔爐,連隊是座大學校」,這話一點兒不假。我們一大批上海知青就是在連隊裡脫胎換骨、鍛鍊成長的。
那個年代,連隊生活的艱苦、緊張和單調、枯燥,是人們尤其是當今年輕人們所難以想像的。現在早已是網絡世界、信息化時代了,微信、寬帶、電視、電腦早已遍及千家萬戶,而那時的連隊連電燈都沒有,到了晚上就是一片漆黑,照明只能用自製的小油燈,哪裡有什麼收音機、電視機和網絡,就連看到的報紙都差不多是十天、半月前的。我們的生活就是白天下地幹活、晚上點名開會,循環往復,每天如此。
俗話說:時勢造就人,苦難錘鍊人。正是艱苦的條件和環境,孕育和培養了我們這一代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髒、不怕難的意志與品格,煉就了我們像戈壁紅柳和沙漠駱駝刺一樣的堅韌與忍耐,並且這都成了大部分上海知識青年最值得驕傲、最寶貴的人生「財富」。
在連隊一年的時間裡,我經歷了人生許多個第一次,有些事情回想起來還挺有意思的。雖然,過去了 50 多年了,但有些事卻仍然像是在昨天發生的一樣,記憶猶新,無法忘懷。
報到的第一天
我們團校一行10人是 8 月4 日到達團部的,分別被分配到了六個連隊。
次日一清早,同學們一個個被連隊的拖拉機或馬車接走,最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焦急而又無奈地等待著。午飯過後,仍不見車的影子,不僅我坐立不安,就連接待我們的幹事也開始著急起來,我估摸他沒少打電話詢問和催促。
直到下午四點以後,遠處才慢悠悠地來了一輛由老牛拉著的大木軲轆車,趕車的是連隊保管,到團部庫房領完東西後來捎帶我回去。見到有車來了,我根本來不及細想,匆匆裝上行李就上路。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見也是頭一回坐老牛拖的車,感覺很是新奇,就像大姑娘坐花轎似的感覺挺好,邊行進邊欣賞著沿途的風光。只見兩邊筆直的鑽天楊高聳入雲,一片又一片的青紗帳令雙目應接不暇,遠處逶迤起伏的群山巍峨壯觀,託木爾峰峰頂上覆蓋著的白雪清晰可見,整座山峰在藍天的襯託和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巍峨、端莊……邊疆的風光竟是如此出人意料的清雅、優美。
車仍在緩緩地前行著,老牛氣喘籲籲地低著頭、弓著身,十分賣力。雖然人們對牛的讚美之詞頗多,魯迅先生的「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名句也廣被引用,但是牛也常常以「慢」而著稱。五、六公裡的路,我們走了快兩個小時,到連隊時已六點多了,不過大部隊還沒收工回駐地,連隊裡靜悄悄的。我被臨時安排在一間宿舍裡,四張床位,還有一張是空的,應該是騰給我的。
七點多以後,連隊裡有了動靜,嘈雜聲、說笑聲、呼喊聲、腳步聲由遠而近地頻繁傳來,顯然是大家收工回來了。不一會兒,我們宿舍裡的主人們也回來了。鄉音是最好的名片,不用介紹,大家就知道又來了一位上海同伴,都非常興奮並熱情的和我打著招呼,雖然沒有「兩眼淚汪汪」,到也是滿腹的話兒講不完。
連隊的作息時間相當緊張,他們剛洗完臉,開飯的鐘聲就響了。我在小老鄉們的簇擁之下,拿起碗就朝食堂走去。說是食堂,其實是一間空房,裡面沒有一張桌子和板凳,人們打好飯菜都到外面空地,三五人圍成一圈,有蹲的、有地下打坐的、也有自備小凳的。
這頓晚餐吃的是包穀面摻葫蘆瓜打成的糊糊,還有蒸熟的土豆放在一邊隨便吃,就是沒菜。這是我到連隊後的第一餐,也是我人生以來第一次品嘗的邊疆粗糧「佳餚」。那時候糧食還比較緊張,「糧食不夠瓜菜代」是常有的事,百分之九十是粗糧,我們都叫苞谷粉,加工得相當粗糙,據說出粉率在 95 以上。大米、白面當時成為緊缺物資,一年吃不上幾餐米飯,就是包穀饃也不完全是純的,經常摻入土豆或甜菜等。
現如今,人們稱這些穀物為健康食品,不過今天的粗糧不粗,比我們當時的細糧還細,而且大多是用來調節食物結構、平衡營養成分的,如果粗得讓人難以下咽,長年不斷地吃,難免就日久生厭了。說實話,我第一次品嘗時也皺過眉、犯過愁,只是看到同伴們都「呼呼呼」地吃完,我不好意思只能硬著頭皮勉強吞下了一碗。
聽說來了個上海新戰友,我們那間小屋很快擠滿了人,儘管能聊天的時間不長,因為馬上要去開會,但大家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爭相打招呼、拉家常,問長問短,讓我深深感到親切和溫暖,陡然有了到家的感覺。
夜漸漸深了,同室戰友們都回來了,大家又興致勃勃地聊了很長時間,畢竟他們幹了一天活,早已相當疲憊。我也被折騰了一天,確實有點累了,話還掛在嘴邊沒說完,但鼾聲已響起。不久,大家都已進入了夢鄉,準備迎接明天的新的戰鬥。
首過勞動關
不知那位偉人曾經說過: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偉大,勞動創造世界。我們到新疆以後,曾受到兵團、師領導們的接見,他們除了講革命史、光榮史以外,說得最多的就是勉勵我們,要過好思想關、勞動關、生活關。思想是根本,勞動是關鍵,要過好三關最重要的是先過好勞動關。我知道要創造美好的未來,就必定離不開艱苦的勞動和實幹,既然投身邊疆屯墾事業,就必須在勞動中接受磨鍊和考驗。
兩天後我被分配到了三排九班,大概考慮到我是團校來的,所以委任我為政治班長。在部隊建制中,《條例》規定團以上單位設政治委員、營設政治教導員、連設政治指導員,而班一級設政治班長算是一大創新。
我們班一共有十三人,都來自五湖四海,四川的、湖北的、河南的、上海的,大家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班長曾是個志願軍戰士,歸國回鄉後又從四川自願來到新疆;副班長是 1956 年河南支邊青年。這是一支富有戰鬥力、能打硬仗的團隊,經常擔負艱苦工作或執行單獨任務,最為連隊所看重。
新領的坎土曼還未曾過夜,我們班就接到了打土塊的任務。這是一件苦活、累活,一個模具可脫出兩塊土坯,每塊土坯約有十來斤重,每人每天的定額是 500 塊。因為我是新來的,每天定額 400 塊。
接到任務那天的下午,我和副班長帶領著六、七人應徵「出戰」,每人一塊場地,各自清理、平整,各自挖坑、刨土、放水、泡泥,次日清早再各自起泥、清坑,備好細沙,然後按照步驟,切泥、甩模、成型、倒模,一氣呵成。這項任務要求成型後的土坯要有楞有角、厚薄均勻。這對於老手來說問題不大,而對一個從未乾過體力活的新兵來講,肯定是一場嚴峻的挑戰。
早晨我從泥坑裡起泥時,一坎土曼下去,竟然拔不出來了,泥巴把坎土曼給吸住了。情急之下我乾脆捲起褲管、脫了鞋,跳進泥坑,一下又一下地往上提,既累又慢。老同志見狀趕緊來勸阻,告訴我不能蠻幹,這樣既完不成任務還得把自己給累死。他們教我把坎土曼在水裡涮涮乾淨然後起泥,我一試,這一招果然好使。
過了一坎還有一坎,上模時,我切的泥團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甩在模子裡不是多就是少,嚴重影響了進度,還是在老同志的指導下我才悟到了竅門。倒模更有學問,端著二、三十斤的模子要小步顛跑,看準位置猛地一個倒扣,然後徐徐提起,土坯才能成型,否則缺角少楞、歪歪扭扭,全要報廢。
一天勞動下來腰酸腿痛,全身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飯也不想吃。第二天我還硬挺著,第三天實在不行了,起床號吹過後,我仍睡在那裡一動不動,大家都以為我病了。
排長是位女同志,還是一位老勞模,專門過來看望我,說了許多安慰的話,並讓我好好休息。我心裡清楚自己沒病,主要是累的。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我咬牙起床繼續去幹活。堅持了近半個月,我終於頂住了種種困難和考驗,闖過了第一道關口。
秋冬之交,班裡派我和另一位老同志去磨坊工作,主要任務是加工澱粉。我是給老同志打下手的,天天要做的事是拉運、清洗、粉碎土豆,保證磨粉的需要,另外每兩天把加工好的溼粉挑到曬場。
每天我首先要把幾十筐的土豆搬到水池邊,洗淨後再拿去粉碎。這看似簡單,其實不然,關鍵在於粉碎。現在人們會以為粉碎是最省力的,電鈕一摁,馬達一轉,片刻就成。可那時我們可沒有什麼電動粉碎機,而是木製的、人工手搖的、又土又破的磨盤。我每次操作時,先把滿筐的土豆扛在肩上,一隻手拉著,徐徐地往喇叭口傾倒;另一隻手搖動大木輪,利用大齒輪帶動小齒輪,從而改變轉速的原理,把土豆粉碎成小塊,以便於磨盤碾壓。
你也別以為這就像騎自行車似的,大輪帶小輪那樣輕鬆,那個土製粉碎機既笨又重,很費體力。有人曾問過我每天要清洗、粉碎多少土豆,說實話我還從沒稱過,但每天的出粉量都在七、八十公斤,按照出粉率來推算,要粉碎的土豆至少在七、八百斤,其工作量之大和疲勞程度可想而知。一直堅持到入冬,水沒了,土豆磨完了,磨坊的工作自然結束了。磨坊不僅磨出了澱粉,也磨練了我的堅強意志和吃苦耐勞的精神。
冬天來了,大田裡的農活變少了,連隊進入了農閒期,工作相對輕鬆了些。這時連隊要我們班抽調一人臨時去豬場幫助打井水,因為冬季冰凍三尺,澇壩的水基本乾涸,那時又沒有自來水,也沒有水泵、機井之類的,所有的人、畜用水全靠井水,而且是要人工打水。
我自告奮勇領命前往。豬場附近有一口井,井深 18 米,井繩上掛著兩個大鐵桶,一上一下。井口與地面齊平,井口上還積有薄冰,天寒地凍需要十分小心。豬場裡有幾百頭豬,一日三餐要餵水、澆飼料,還要衝洗圈舍、器具,用水量很大,我的任務就是確保豬場的用水。
每天天剛亮,我就出現在井邊。為了防滑,先在周圍鋪上一層稻草,接著就是不停頓地搖動手把,提起、放下,不斷地機械式地重複這些單調的動作。我必須在早晨、中午、下午餵豬前,把大木桶的水打滿,而且要隨時補充,一刻也不能斷水。說句玩笑話:豬吃食了,我還不能去食堂;豬躺下了,我還得繼續忙碌,就像一臺抽水機不停地運轉。
整個冬天,天蒙蒙亮就得開始幹,直到天黑結束,沒有調休、沒有替換、沒人陪伴、沒有加班費、沒有節假日,我到新疆後的第一個元旦和春節就是在井臺邊度過的。
春節過後不久,連隊進行了整編,原來的五連分編為三連和四連。我被調到三連一排當排長,這才告別了曾經朝去暮歸、默默工作過的崗位。
半年時間裡,我還幹過許多農活,如平整土地、收割水稻、手掰玉米、夜運羊糞等,但其艱苦程度和勞累狀況都無法與前述的感受相比,我把每一次勞動都看作是一次挑戰,是對智力、體力、耐力、意志力的挑戰。我深知挑戰不會結束,新的考驗還在後面,戰鬥仍將繼續。
夜闖支渠口
三連是個青年連隊,除了幾個幹部和老職工,成員幾乎都是上海知青,充滿著朝氣和活力。我們一排是放水排,擔負全連幾千畝農田的灌溉任務。放水時各班分成日夜兩班,12 小時一班,無縫交接不能斷人。
放水人員的任務是管好自己的引渠,左右兩邊同時灌溉,逐塊地向下推進。這看似簡單,其實責任很大,必須不停地在地塊四周查看,地勢偏低的地方要適當加高田埂。認真的同志事前都會做好大量的準備工作,不然的話,馬虎大意、腿腳不勤往往會造成跑水,水滿外溢,衝毀田埂。如果碰上地塊之間高差很大,一旦跑水,那決口一拉就是好幾米,讓你哭都來不及。這可不是說笑,確有人哭過,早春時節,天寒地凍,水涼刺骨,情急之下跳入水中堵口子、補田埂,其滋味可想而知。
我隨班作業,除協助大家一起放水外,主要負責查渠、查崗、查驗質量,根據農渠裡的水位,調配各引渠的水量,儘量做到大小適當,確保灌水均勻、快慢有序、進度一致。
通常情況下,放水的困難並不大,但是相比較於白天,夜間作業的難度係數要大些。空曠的田野裡一片漆黑,田間行走、查看水情、挖土堵口等,全靠一盞小馬燈發出的微弱的光亮;相比較于晴天,雨天作業的環境就更惡劣些;相比較於尚未翻耕的條田,尤其是老苜蓿地,新翻耕的農田其放水的條件就要差得多。如果三種情況碰頭了,那就是難上加難,難免出狀況。
春灌的某天晚上,我當班。大家剛吃完夜班飯,突然狂風大作,所有的馬燈都被吹滅了。我頓時感到情況不妙,當即要求大家迅速返回崗位,加強戒備。我們每個人都高度緊張,摸黑作業,不敢有絲毫馬虎。
緊接著豆大的雨滴飄落而下,而且愈來愈大,我趕緊向農渠跑去,只見水位上漲,高出我之前所做的標記,來勢洶洶。此時,下面也叫喊起來,紛紛告急,水太大了。面對這種情況我當機立斷增開引渠,並要求下面多開地塊,選擇性地串灌,以減輕水流的壓力。這當然是權宜之計,我最初的想法是儘量堅持到天亮,然後去支渠的閘門口調小水量。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情況依然吃緊,必須馬上處理,容不得拖延。
那時我之所以猶豫有兩個原因:第一,雨天路滑、四周漆黑、空曠無人,要徒步二、三公裡實在不便;第二,最主要的是那邊經常「鬧狼」,我聽人說過二支渠周圍曾有狼出沒。這不是無中生有,我們連隊附近確實有狼,其一羊圈的羊只,多次被狼襲擊而死;其二冬天的某個晚上,我們班往地裡運羊糞,離卸車地不遠處就有一隻狼與我們相視而立,大夥和我都親眼目睹。所以要獨自一人上支渠,難免心裡犯怵。
面對兩難選擇,我還是硬著頭皮決定涉險前往。為了給自己壯膽,也為了安全起見,我先把馬燈捻亮,坎土曼扛在肩上左右來回晃蕩,因為我聽人說過,獨狼喜歡夜裡在你身後搭人肩膀,待你回頭時發動偷襲,所以這一招是防後面的。一路上我還把開閘的板手甩的叮噹響,穿著高腰雨鞋的腳,不斷地蹬地而行,故意弄出點動靜來,想用來嚇唬嚇唬狼。事後回想起來,真覺得十分可笑,到底是狼嚇人還是人嚇狼?
到鬥渠頂頭要橫跨八個農渠,渠堤兩邊長滿了雜草,每過一個農渠,我都停下來定定神,環顧一下前後左右,認為沒有異常了,再繼續前行。眼看就要到時,突然「嗚——哇」一聲長嘯,劃破曠野寂靜的夜空,嚇得我雞皮疙瘩驟起,冷汗直冒,心砰砰直跳。緊接著又是幾下短促的「嗚~哇~」聲,直到我分辨出是原來是毛驢的叫聲後,才穩下神來。
支渠在鬥渠的右上方,閘門就在兩渠交匯之處。我站在閘門旁,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看看四周除了流水並沒有什麼狼,自然鎮定了許多,膽子也大了。調節好水量後我還悠然自得地欣賞起周圍的景色來。我感到很慶幸,或許狼沒有光顧此地,或許狼躲在草叢中偷偷地窺視著我,總之我沒遇見狼。
這驚魂的一夜,在我的人生經歷中劃上了一道多彩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