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攝之初就頗具噱頭的科幻大作——劇版《雪國列車》,上線首日就「毀」了。
或許是由於TNT先行一周、Netflix尚未播出,豆瓣有著過萬「想看」的《雪國列車》條目下,目前只有700人給出了評分。
高期待並未換來高口碑。雖然這部劇請來了奉俊昊、樸贊鬱擔任監製,詹妮弗·康納利領銜主演,但看完首集,一種莫名奇妙的怪誕卻湧上心頭。
為什麼呢?看過影版《雪國列車》的觀眾一定不會忘記,列車上關於階級鬥爭的場景。
從車尾到車頭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十節,但尾廂飢餓食人、頭廂歡快起舞的強烈對比還令人記憶猶新。而在劇版中,這一設定被相應弱化了。鬥爭還在鬥爭,就是有些沒意思。
這也能理解,反烏託邦作品拍不好似乎已成了一種新常態。
影版《雪國列車》上映時,就有不少觀眾對奉俊昊表達了不滿,認為「炸門」「車廂數」等設定的改動夾帶著頗多私貨。
有趣的是,劇版一出來,影版又被奉為經典了。那問題來了,觀眾到底想看什麼呢?
不鬥爭的鬥爭,非科幻的科幻
與影版相似,劇版《雪國列車》同樣以強設定開篇。
未來世界,戰爭頻仍,全球變暖、冰川融化、物種滅絕一應俱全。基於此,科學家向天空發射製冷劑,不料用量過大,招致大地冰封。
幸虧富商威爾福德頗有遠見,建造了一輛環繞全球永不停歇的列車。只有少數倖存下來的富商和反抗者搭上了這輛「雪國列車」。
乍一看,這是《2012》的情節。末日到來前,代表生存希望的「諾亞方舟」一票難求。
上層社會可以斥巨資、動用關係獲得登船資格,而普通民眾卻只能掙扎等死。怎麼才能不死?很簡單,將船上的人掀下來、自己爬上去就行了。這就是穩妥妥的階級鬥爭嘛。
《雪國列車》原著走的就是這一路數。
這部獲得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大獎的漫畫,講述了雪國列車上反烏託邦式的獨裁體制:這列火車共有1001節,從前到後不同的車廂代表著不同的地位。頭等艙有水果與鮮肉,車尾只有難吃的蛋白塊,甚至有時還易子相食。
在劇版《雪國列車》中,階級矛盾明顯被弱化了。
雖然仍然存在車頭與車尾的差別,但二者之間的鬥爭似乎並沒有「自古有之」的先天性。
對於列車來說,他們是買不起車票的暴民,所賴車長維爾福德仁慈,讓他們不至於被凍死、餓死,怎麼他們反學不會感恩呢?
隨著衝突設置的弱化,與之而來的是《雪國列車》刺激性的降低。
也許正是出於這一原因,編劇在第一集就拉出了一個「列車兇殺案」。封閉的車廂裡,近幾年陸續有富商死去,殺人兇手遲遲未能歸案。
無奈之下,列車主管梅蘭妮·卡維爾邀請當前世間僅存且身處車尾的刑警安德烈·雷頓調查發生在列車上的連環殺人事件。
詹妮弗·康納利
鋪好新設定,問題隨之而來。插入了連環殺人案,《雪國列車》還是「雪國列車」嗎?
這一橋段,遭受著頗多爭議。有網友認為,「列車謀殺案加偵探,這是準備整一出《雪國列車謀殺案》?」當然,從創作角度來看,主創團隊設定一個連環殺人案可以理解。
以目前的劇情發展來看,創作者大抵想採用一種順藤摸瓜式創作手法。隨著雷頓對案件深入調查,觀眾可以沿著主角的視角,逐漸了解這輛列車的每節車廂裡潛藏的秘辛。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雪國列車中上演「暴風雪山莊模式」,難道不是一種題材浪費嗎?
一輛1001節、搭載著數十萬人的列車,沒有熱武器、不自備警察,出現了命案只能和車尾合作,總讓人覺得有點反智主義。這分明是國產網文裡的「龍傲天」式主角光環嘛!
除了鬥爭屬性的弱化,主創團隊還適當地削減了原著的科幻味道。
原著設定列車是依託「永動機」來運行的,劇版則改成了生態平衡。
有人種地、有人開礦,蔬果要限時、食物要限量,一切都要為列車這個生態系統服務。這無疑是一處高明的改編,畢竟在這臺安保人員只有警棍的列車上,出現個「永動機」總或多或少有些割裂。
說到底,「階級鬥爭」和「永不停歇」本是《雪國列車》最為知名的看點。而這兩點,反成了劇中可有可無的調味劑。作品偏離了既定的「列車」軌道,觀眾不滿也就無可厚非了。
屢「拍」屢敗的反烏託邦
回到最初的疑問,觀眾到底想從《雪國列車》中看到什麼?反烏託邦。
影版的《雪國列車》之所以遭逢爭議,並非因為奉俊昊過分強調了階級矛盾,而是由於作品野心太大,但影片因時長所限,故事只能匆匆收尾。
劇版打破了時長拘束,卻丟了反烏託邦的精髓了。
何為反烏託邦?這一概念多有兩種解釋,一為「反面烏託邦」,二為「反對烏託邦」。
前者旨在描繪一個糟糕的社會,比如科幻片《銀翼殺手》、紀錄片《尋找烏託邦》;後者則希冀揭露、諷刺烏託邦本身存在的不足,最為典型的莫過於小說《1984》和《美麗新世界》。
《銀翼殺手》
不過,嚴肅的文學概念「落地」影視作品,反倒沒幾個人會深究其字面意義了。《雪國列車》是反烏託邦,《黑客帝國》是反烏託邦,《發條橙》還是反烏託邦,雖然三部作品背景不同、人物各異,但它們卻有著明顯的共通之處——構造了一個「糟糕」的「未來」。
反烏託邦為何屢「拍」屢敗?根本原因或在於忽略了三條反烏託邦常識。
其一,反烏託邦的背後,往往潛藏著階級鬥爭的內核。
著名的「反烏託邦三部曲」,對準的就是階級社會上層對下層的壓迫。這種壓迫,是從內到外、非反抗不能違逆的。
比如1927年的電影《大都會》中,大機器統治了人類社會,人類被機器所異化。這種設定也隨之成為經典,今年的《西部世界3》中,也塑造了一個由機器完全規劃的世界。
《大都會》
其二,在某種程度上,反烏託邦充滿著極權主義的味道,但兩者的不同點在於,反烏託邦的極權是為了維持所謂平等美好的社會,極權是一種手段而不是一種目的。頗為諷刺。
其三,反烏託邦的鬥爭,常常是暴力且無力的。
暴力是由於壓迫制度的粘稠性,非強力不能破;無力是由於未來社會的糟糕特質,哪怕反抗了統治,也不能形成「美麗新世界」。
這就是《雪國列車》結局的諷刺之處,柯蒂斯費盡心思來到車頭,卻發現車頭也不過只是吃得更好的監獄。
於是奉俊昊心生一計,對漫畫的悲慘結局做了修改。宋康昊飾演的南宮民秀炸毀列車,走了出去。都說屠龍者最終成了惡龍,那摧毀屠龍制度不就成了?
可惜的是,觀眾並不認可這一設定。用摧毀一切來取代規則,和危難時機械降神有什麼差別呢?
另外,由於反烏託邦的限定性,這類作品往往與科幻掛鈎。科幻作品有著其自身設定,觀眾可以很容易沉浸其中,不會對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批判吐槽。
不過,縱然是科幻,也要遵循其自身的邏輯自洽。這恰巧是反烏託邦作品能否動人的關鍵因素。對觀眾來說,科幻作品的「前情提要」不重要,而「前因後果」很重要。
正如《十二隻猴子》中的未來不可變論,《妙想天開》結局一望無際的黑暗,都是反烏託邦科幻片邏輯自洽的代表作。
Apple TV+的科幻劇《看見》則是個反面教材。雖然有著盲人世界的巧妙設計,但中期的胡亂反轉,不僅浪費了設定,也讓反烏託邦喪失了意義。
《十二隻猴子》
強設定能帶來強情節,強情節卻帶不來強共情。
反烏託邦畢竟是個主題先行的產物,僅憑三五設定就想拍好它難度太大。現在看來,影版《雪國列車》沒能解決的問題,劇版依舊沒解決。
除非後期有驚天逆轉,不然嚼頭也就這樣了。等等7月的《美麗新世界》吧。
【文/馮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