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八怪是清代畫壇的一個傳奇,八怪被推崇備至,究竟好在哪裡?其實文藝到了清代,無論詩文還是書畫都已經很難再開宗立派,出奇翻新。皆因前朝已達巔峰,盛極必衰,唐宋的藝術高度難以企及,到了清代就進入了一個集大成和總結的時代。誰能在此時不泥古、不循規蹈矩,誰便能成為一時聖手。
八怪就是一個特例,特立獨行,求新求怪,此番之怪並非為了怪而怪,而是為了張揚個性,表明自身對書畫獨到的理解。
其實揚州八怪是一個泛稱,並非就只有八個人,是清康熙中期至乾隆末年活躍於揚州地區的一批風格相近的書畫家,在這些怪傑之中選出八位作為代表,每人各擅一方面,也怪在一方面。比如鄭板橋的竹子、金農的刷子體書法、黃慎的人物……奇聞雅談數不勝數。
鄭板橋一般是公認的八怪之首,認為他造詣最高,為人也最為清高風雅,堪稱高士的代表。但鄭板橋卻最佩服八怪中的一個人,覺得他的實力要在自己之上,也應是八怪中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個人叫高鳳翰,也是八怪中唯一的一個北方人,長得高大瀟灑,頗有潘安之風。他善書畫,也長於篆刻,主工花卉山水,有宋人雄渾之神和元人靜逸之氣,藝術造詣十分精湛。高鳳翰的畫不拘成法,因而被人歸於「八怪」這樣的行列。然而這樣一個才學不凡的美男子,一生的運氣卻不太好,四十七歲才考中科舉,得了個八品小官。
高鳳翰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職位,取得一些政績,也受到老百姓愛戴。《歙縣縣誌》就曾為他立傳:「善繪畫,有政聲」。這是當地唯一被立傳的縣丞。但是官場險惡,越是不同流合汙越被算計。高鳳翰剛到任第二年,就被人誣告稱他在一宗命案裡受賄五千金,後經好友盧見曾的保釋,才得以查明高鳳翰是被冤枉的。這一次有驚無險,但是更大的挫折還在後面等著他。
1736年,當朝的皇帝變成了乾隆,高鳳翰依然做著縣丞的小官。這一年,他的好友盧見曾被乾隆提拔為兩準鹽運使。在古代,鹽是國家收入的重要來源,兩淮鹽運使是一個肥差,但也充滿著風險,自古以來官場上凡與錢打交道的,都難以善任。
這幾年高鳳翰和盧見曾頻繁往來,一則二人是故交,盧見曾還幫助過高鳳翰洗刷冤屈,再者二人脾氣秉性也很相投,都是文人脾氣,耿直肺腸。盧見曾幾次毫無避忌地推舉高鳳翰,也引起了很多有心之人的注意,認為高於盧早晚要結黨。
盧見曾為官清廉,有時不懂變通,又是在涉及到眾多商人切身利益的職位上,很快得罪了一批貪官汙吏和不法鹽商。這些人仗著勢力大,造謠誹謗,無中生有,給盧見曾扣上種種罪名,很快就告到了乾隆皇帝那裡。上聽蒙蔽,不得明察,盧見曾被查辦,高鳳翰也以同黨之名被一起打入大牢。
這次牢獄之災對高鳳翰的書畫生涯可以說是滅頂之災,心思鬱結加上獄中環境艱苦,原有的風痺病在獄中惡化,雖然四十五天之後真相大白被釋放出獄,他的右手卻永遠成了一條廢手,連半點握筆的力氣也沒有了。
出獄之後丟掉官職的高鳳翰頹唐、落魄,不得不在一個破廟落腳,曾經的一切如過眼雲煙,人生好像還沒迎來屬於他的輝煌就要匆匆謝幕了。他有時也想問問蒼天,活了這麼久自己究竟擁有過什麼。鑊落官場,半副形骸,進不能為民請命有用於社稷;退不能提筆詩畫,快慰平生。
也許是某一日躊躇間的一抬眼,看見所寄身的破廟正是漢代大儒董仲舒的祠堂。董宗師因一紙奏章觸怒漢武帝,險些丟掉性命,孑然一身回鄉教書後又東山再起。一代大儒尚且落難時而不自戕,自己更不應荒廢半生,右手被廢了還有左手,天無絕人之路。
當他放下所有的憤懣,用左手提筆寫字時,發現真正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左手寫出來的字,畢竟不像右手那樣好控制,甚至與想像中大相逕庭。但正因為左手的「不聽話」,寫出來的字才大有桀驁不馴之勢。這種不羈的筆觸,正是源自他骨子裡的一種傲氣,正是他以往苦苦追求的天趣與老辣!只是從前被官場的老成持重所壓制,天性不得以釋放。正像他的右手,太聽話、太循規蹈矩,失了不拘一格的狂狷。左手如赤子,揮灑著隨意而出的性靈。
「不抱雲山骨,哪成金石心。自然奇節士,落墨見高襟。」高鳳翰有一方印,上面刻著「一臂思扛鼎」。假如高鳳翰未有殘缺,他只是尋常清逸,不會以其左手奇才彪炳藝林,不會以其狂怪而躋身八怪之列,更不會成為讓鄭板橋佩服的人。
看來命運給予人的,除了無法左右以外,更多的還有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