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湖南文藝出版社的編輯劉茁松發來微信「舊書店三元購一課本,海外風景」,並附上照片。我一看是日文書,便回復道:「兄喜歡日文書嗎?因我寫舊詩,當年與日本俳句詩人有過交往,並贈我她們的詩集,兄若喜歡我即寄贈。」他即復:「願得一本,不客氣了!」茁松兄是作家施亮兄介紹給我的,後來茁松兄約我在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京城百藝》一書,他自然成了責任編輯。茁松兄好學博思,敬業認真,《京城百藝》便是他從我幾十萬字的文章中認真編選出來的。
資料圖 圖文無關 新華社記者 楊晨光攝
我有一部日本女俳句詩人鍵和田秞子的詩集,花神社俳句館出版,平成六年(1994)六月十日第一次印刷。扉頁用毛筆題寫「謹呈朱小平樣」,署名「鍵和田秞子」,無年月日(「樣」是日本人對親人、長輩、上級的尊稱)。詩集後附「略年譜」,截止年月為「平成五年(1993)六十一歲」。從間雜的漢字可知,她是日本幾個俳句協會的會員,出過不止一部詩集。
如此看來,我與鍵和田秞子見面最早應該在1993年。依稀記得當時受中華詩詞學會的委託,我到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了與日本俳句女詩人訪華團的座談。那時我尚年輕,為何讓我參加?好像日方的詩人都出過詩集,而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國詩人出詩集還很難,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在1992年出版了《朱小平詩詞集》,數十家媒體刊發報導,正好符合中日雙方互贈詩集的要求。在座談會上,我向日方介紹了中華詩詞學會的基本情況和會員人數(當時有個人會員八千多人),她們驚嘆中國不愧是泱泱「詩國」。鍵和田秞子比我年長近三十歲,舉止文雅,彬彬有禮,當我送給她我的詩集,她看到封面是溥傑先生題寫的書名時,連連稱讚——溥老在日本很有知名度。
座談後用餐時,日方女詩人問我在中國有無寫俳句的人?我答:如同日本仍有人寫漢詩,在中國也有人寫俳句,比如林林先生。中國出版了不少介紹日本俳句的著作,僅世界知識出版社、譯林出版社便有《日本俳句詩》《日本和歌俳句賞析》《日本和歌的傳統》《怎樣欣賞俳句》等,也翻譯出版過不少日本俳句詩人的詩集,不知道其中有沒有鍵和田秞子的詩集。
行文至此,我很想知道她的近況,檢索的答案極簡單:生於1932年,於2020年6月11日逝世。
在將鍵和田秞子的詩集寄給茁松兄之前,我細觀此書,雖有漢字於其間,但不能完全讀懂。俳句乃中國樂府詩流入日本後演變發展出的一種古典短詩體裁,句式「五、七、五」,三句十七音字為一首;每首必有「季句」,以表達節令等,也十分講究遣詞造句的出處。青少年時代,我讀過日本「俳聖」松尾芭蕉的俳句,總感覺他詩中的禪境不如中國古代詩人的禪詩含蓄。
鍵和田秞子的詩集附有《初句索引(五十音別)》和《季題別索引(五十音順)》,後者應是「季句」的出處;122頁至185頁為索引,全書不過185頁,可見俳句的遣詞造句很是講究。只可惜我等不知其所以然,不能欣賞詩意之美。不過,據說日文也如漢語,有古代和現代之分。
那次見面,除了鍵和田秞子,還有其他日方女詩人贈給我詩集。但前些日子將郊區書房裡的書揀選之後運回城裡,只覓到這一冊。
寫此文時,詢問現任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王改正先生當年的細節,王先生告知是棚橋先生帶團來華與中國詩人交流的。當時中日的文化交流活動很多,後來他又接待過日本詩人吟詠團來北京人民大會堂演出。兩國吟詠古詩有何不同?惜未躬臨,無從遐想。
由此想起盛唐時李白、王維等與晁衡(阿倍仲麻呂)的詩情唱和「九州何處遠,萬裡若乘空」「徵帆一片繞蓬壺」,還有錢起《送僧歸日本》中的「浮天滄海遠」「萬裡眼中明」,如今讀來,依舊感人。魯迅先生的舊體詩中也有不少是寫給日本友人的,其中「扶桑正是秋光好,楓葉如丹照嫩寒。卻折垂楊送歸客,心隨東棹憶華年」,為送別佳篇;「願乞畫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更堪稱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不朽佳句。鍵和田秞子寫過關於中國的詩嗎?如果能翻譯出來,也許我會唱和吧?
(原標題:一部詩集引發的回憶)
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朱小平
流程編輯:L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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