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網絡
因從事農村原民辦教師身份認定工作,我找出了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民師工資花名冊,上面赫然寫著月工資5元,按當時物價計算,每月工資只能買100個雞蛋或者20多斤大米,由此我想到了我的父親——一位堅守了四十多年的農村民辦教師。
父親1945年出生,聽村裡人說,父親從小就很聰明,文質彬彬,很像一個文化人,他喜歡聽人說書,只要聽上一遍就能自己敲著竹板,像模像樣地說給村子裡的人們聽,父親讀書時成績也很優秀,可是剛上到4年級,就趕上災荒之年,父親只得含淚告別了校園,默默地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耕生活,直到二十歲時生產隊辦了耕讀小學,村裡人推薦父親當民辦教師,父親喜不自勝,雖然有些力不從心,但畢竟可以與書本打交道了,可以成為一個文化人了,從此當好一名教師成了父親畢生的追求。
但那時民辦教師的待遇極低,只有擠出時間多幹農活,才能養得了家,從我記事起,每天天色微明,我們全家都起床,只留母親在家裡煮飯、做家務,我們兄妹四人都隨父親來到田間,春天鬆土、播種,夏天灌溉、鋤草,秋天收稻、種麥,冬天打柴、開荒。太陽一露頭,父親就趕緊回家吃飯,放下飯碗就匆匆趕到學校。寒暑假或星期日父親在田地幹活時,總比別人多帶一樣東西,就是他那個黃色的帆布包,裡面裝著幾本書,以便在休息時拿出書本看幾行。父親雖然小學四年級還未畢業,但他自己堅持學完了小學初中所有的課程,還自費上了中專函授,遇上不懂的問題,常常在晚上走十幾裡山路去請教別人。有一次深夜,狂風暴雨,等父親求師回到家時,全身衣服都溼透了,頭髮上的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往下流,全身凍得直哆嗦,他從胳腋窩裡取出一個塑料包遞給母親:「快,打開,不能把書弄溼了。」原來,在回家路上,雨下大了,父親頭頂著自製的塑料薄膜雨披,常常被風撩起,後來父親索性取下雨披把書包包起來,母親一邊打開塑料包一邊埋怨:「這書莫非比你的命還重要?」父親強笑著說:「一字值千金啊!」
圖/張魁
要想做到教書種田兩不誤,父親必須爭分奪秒。可有一次父親竟然上學遲到了,那是因為天轉陰了,天亮得遲,等父親幹了一早農活再到學校時,學生的早自習已經下了,為此父親自責了好長一段時間,一次晚上臨睡時,父親竟像孩子似的問我:「你見過手錶嗎?我買了一掛。」接著父親從床頭摸出一個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塊嶄新的鑽石牌手錶呈現在我眼前,父親告訴我,這是他用太祖母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四塊銀元換來的,並再三囑咐我一定要瞞著奶奶,對於一個連吃飽飯都很困難的家庭來說,還去買手錶,的確太奢侈了,奶奶知道了一定會罵人的。從此父親到校再也沒有遲到過了。
圖/張魁
由於父親的堅持和努力,他所教的班級在參加輔導區組織的期末統考中,成績都名列前茅。記的在1984年9月10日,那是第一個教師節,也是父親最驕傲的一天,在全鄉教師表彰大會上,父親得到鄉政府的表彰,原因是父親教的五年級在升初中考試時,語、數兩科都名列全鄉第一名,所得的獎品是兩隻鐵殼熱水瓶,瓶殼上用紅漆寫著「獎給某某」的字樣,每到過年,父親打掃衛生時,專門把熱水瓶仔細擦洗乾淨,還弄來紅漆將上面的字再描一番,如今熱水瓶已鏽跡斑斑了,但上面的字還歷歷可辨。
我家所在的村子叫三河村,有三條大河將村子隔成幾大塊,村裡學生上學極不方便,每天上學、放學時,父親總帶著一群孩子走到河邊,脫去鞋襪,挽起褲腿,背著小的,牽著大的,一趟又一趟地把他們送過河。最艱苦的是冬天的早晨背孩子渡河,河邊的石頭上布滿一層霜,水邊結滿了白亮亮的刀鋒一樣的冰,腳踩在上面咔咔嚓嚓地響,河裡奔騰的水波泛著寒光,父親一趟總是背上背著一個小孩,左手抱著一個,右手柱著棍子,一步一滑地走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裡,到了岸邊,已見雙腿凍的血紅,如此往返兩三趟,腿杆就會皸裂得滲出血來。有一次區教育組的楊幹事目睹這一情形,從公用經費中擠出一點錢買了五雙高筒皮靴,親自送給父親所在的學校的五位教師,把父親感動的熱淚盈眶。
終於熬到了1996年,國家放寬了民師轉正的政策,父親順利通過考試,轉為正式的公辦教師,工資翻倍增長,可父親顯然老了,頭髮花白,脊背佝僂,他更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學中,愛學校勝過愛自己的家,這時學校搬遷到新校址,父親在課餘時間就揮著鋤頭、鐵鍬平整操場,比工人還賣力,有一次中心校的校長到學校視察時,接過父親手中的鋤頭說:「張老師,您年齡大了,不要幹這麼重的活了,您只在一邊指揮,讓年青人去幹就行了。」父親卻笑著說:「越是年齡大了就越要抓緊時間多幹點,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現在,父親已退休多年了,離開了他摯愛的學校。他把曾用過的教本、備課筆記、榮譽證書都用舊報紙包得整整齊齊的放在樓上,每年夏天還搬出來曬一曬。學校送給他一個光榮退休的獎牌,上用燙金字寫著「靜心教書四十春秋,潛心培育三千桃李」,父親將它擦得一塵不染,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堂屋正上方的中堂下面。父親的雙腿膝蓋酸痛無力,一到陰雨天更痛的不堪,我曾帶他到省醫院檢查,醫生說是風溼病,年青時冷水浸泡過多所至,如今只能慢慢調養,無法治癒,這時,我眼前又閃現出記憶中情景:白亮亮的冰刀,泛著寒光的河水,一位瘦削老師正背著一個學生,抱著一個學生,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艱難邁進。
圖/張魁
前年冬天,九十二歲高齡的祖母去世,按本地風俗,祭奠時兒子要長時間的下跪叩頭,我知道年近七十的父親腿患風溫病,多次想替他磕頭,但都被他斷然拒絕,由於父親長時間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站起來時,須兩個人攙扶著,到了晚上母親一邊用熱水焐著父親那雙紅腫的雙膝,一邊埋怨說:「兒子年輕,讓兒子替你磕頭,不一樣嗎?」父親嘆息良久,幽幽地說:「三十年前,我爸去世時,正趕上我要帶學生到公社去演出,我不但沒有在家守孝,還要帶著學生唱哇、跳哇,村子裡人都說我沒有孝心,如今,我能在娘面前盡點孝心,心裡也算寬慰一點了。」我默默地看了一下父親,他正用手抹著臉上的淚痕。
圖/張魁
父親教的學生,有很多在城裡工作,有政府要員,有公司老總,偶爾有一兩個當年的得意門生來看望他,最是父親心曠神怡、意氣風發的時候,父親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如果有下輩子,我還選擇當教師。」
唉,我的老父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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