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晚清喪權辱國的問題,筆者一直認為,當下的我們無論怎麼遺憾或謾罵,都不得不承認960萬平方公裡土地中的血緣和政治羈絆都來自康雍乾們的努力,而遼闊的土地資源和足夠的戰略縱深才是走向復興的基石之一。
反之,也不要老說「自古以來」是個什麼鬼樣子,丟了就是丟了,拿回來才是自己的,不管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都是今天的「既成事實」,爭端的勝負只會關注誰的拳頭更大。
所以,走向復興之際的種花家更加不能遺忘那個偉大的名字--左宗棠。
如果沒有西徵新疆的壯舉,或許今天爭端地會在成都平原與青藏高原的連接處,而這絕非危言聳聽。
大西部的地緣分析
被好大喜功的乾隆命名的新疆其實並不新,那片曾經叫西域的廣袤土地早在漢唐就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後來的脫離除了安史之亂和怛羅斯的敗北之外,最大的原因還在於吐蕃的阻隔,以至於張議潮這樣的大英雄都遺憾地未盡全功。
▲劇照:西徵途中的康熙大帝
左宗棠說無新疆則無蒙古,無蒙古則無大清,實際上還漏了一個西藏,早在1716年以策妄阿拉.布坦為首的準噶爾貴族就攻佔拉薩並殺死拉藏汗,年邁的康熙當機立斷調兵遣將從四川和青海兩路進兵,一舉結束了前者長達三年的統治。
康熙發現,新疆和西藏幾乎平行的地理位置,直接導致二者唯有並存方能守衛,吐蕃王朝之後的政權雖然戰鬥力不行,但世界屋脊的俯瞰優勢卻很容易被敵人所利用,所以康雍乾三代皇帝才不惜民力徹底蕩平準格爾並歷史上第一次在西藏建立中央直管的政治體制。
▲噶爾丹和阿古柏們的野望
所以,新疆若是不在,趙爾豐後來的入藏平叛部隊將會被新疆的敵對勢力威脅甚至夾擊,大英帝國極有可能得手,而少了居高臨下的戰略威脅,雲貴高原或將淪為緬甸第二,而在在外蒙被撬走之後而通向東北的狹長通道也隨時會被敵人鎖喉,北京將喪失所有的戰略縱深。
且不說豐富的油氣資源,新疆既是中亞戰略最重要的支撐點,也是與西亞、印度以及俄羅斯之間的戰略緩衝帶,一旦丟失中國就不得不在北京周圍囤積重兵防衛,一如北宋首都開封的「八十萬禁軍」。
▲北宋在當時的確不算強國
總之,那樣的中國將只剩下漢地十八省而只配與北宋比肩,連今天的印度都不如,新疆將從此成為中亞的「斯坦」之一,而藏地則會是一個被西方掌控的戰略威脅。
而印度則會成為南亞的老大,小國們將或被從地圖上抹去,或不得不將監護權拱手送上,而「巴鐵」將成為我們八竿子打不著的難友,不知道能支撐幾何。
好在這些都只是假設,今天的種花家有著兩萬多公裡的漫長陸地國境線和多達17個鄰國,攻防一體,面對美俄絲毫不怵,這是大國的專利和樣子。
▲青藏高原就是我們立於不敗之地的底氣
所以今天的印度為何戰慄就不難理解了:越過喜馬拉雅山就是一馬平川的恆河平原。沒人「主持公道」的話,出現在兩國西部邊界的解放軍一天之內就能殺到新德裡,我們的火炮可以輕鬆打到印度境內縱深數十甚至百公裡,反之印度的戰機一起飛就將被居高臨下的中國雷達和飛彈鎖定,火炮和飛彈也只能徒呼奈何。
而不管「印吹斯汀」們如何活躍,我們的老鄰居印度早已被公認為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的確,對於今天的中國而言沒有打不打得贏的疑問,而是打不打或者打多狠的問題。
▲印度人全然忘了「刻舟求劍」的古訓:自己不再是1962年的樣子,而對手眼中甚至早已沒有他們的存在。
這才是大國的氣質,可惜當時落日殘煙般的大清帝國卻絲毫感受不到這樣幸福的煩惱。
塞防還是海防,這是個問題。
發生在19世紀70年代「塞防」、「海防」之爭其實是個悲涼的話題,財政的吃緊需要肉食者們做出類似「壯士斷腕」般的抉擇:西邊阿古柏聯手沙俄幾乎全據新疆,而來自東瀛的強盜則不宣而戰偷襲了臺灣,究竟選擇「塞防」還是「海防」,以左宗棠和李鴻章為首的兩派各執一詞展開了長達數月的大討論。
▲1874年「牡丹社事件」留下的石碑
李鴻章在《籌議海防折》中指出中國正面臨「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三千年未有之強敵」,將日本當做主要假想敵,並認為「茫茫沙漠,赤地千裡,土地瘠薄,人煙稀少。」,將新疆視作毫無價值的「化外之地」,他奏請清廷暫罷西徵,放棄塞防,建議「停撤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
時任陝甘總督的左宗棠則指出「若此時即擬停兵節餉,自撤藩籬,則我退寸,而冠進尺」,西北屏障的意義在於保蒙古,保蒙古又是為了衛京師。他並不抵制海防,後來在《復陳海防塞防及關外剿撫糧運情形折》中提出「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並重」的折中辦法。至於錢,在國家領土完整面前從來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怎麼弄的問題。
「塞防」和「海防」貌似是兩種防禦理念的衝突,實則兩種思維方式的較量,或者說強硬派和投降派的分歧。李鴻章企圖用混淆視聽的方式貶低收復新疆的意義,實乃人神共憤,任「裱糊匠」當得再怎麼兢兢業業,那也只是一種苟且的卑賤。
憑藉滿清重臣文祥的一錘定音,左宗棠總算是贏了老對手一回,而後來的結果證明了他的遠見卓識:東面的土地和海面後來基本上要回來了,而西邊一旦喪失可能就是永久,畢竟這事早在晚唐就發生過,而滿清丟掉的還不止這些,比如外東北和外西北。
春風還度玉門關
「六十許人,豈尚有貪功之念?所以一力承擔者,此心想能鑑之。」
出京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除了督為新疆軍務的欽差任命和500萬兩軍餉,這個倔強的老頭不得不面對「兵疲、餉絀、糧乏、運艱」的窘迫和內憂外患的處境,在過去的四十年裡外戰外行的大清沒有贏下過哪怕一次小小的衝突,沒有人看好這次遠徵,唯有他信心滿滿。
根據實際情況,左宗棠制定了「緩進急戰」和「先北後南」的戰略。
▲行走於漫漫戈壁的西徵運糧隊
所謂「緩進」,在於出徵前的準備就花了一年多時間來籌措軍餉,積草屯糧,整頓軍隊,減少冗員,藉以增強軍隊戰鬥力,到出徵前夕共有馬、步、炮軍150餘營,兵力總數約7、8萬,又藉助親手打造的「甘肅製造局」生產大量的仿製洋槍洋炮。
至於「急戰」,則是考慮國庫空虛,以及交通不便、人煙稀少、田地荒蕪等不利因素,爭取速戰速決。
具體執行上則是根據新疆「三山夾兩盆」的地貌特徵,制定了先定北疆(暫時留下伊犁)、再平南疆的戰略方案。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
公元1876年4月,時年64歲的左公在肅州祭旗出兵,繁忙的軍務令他常咳血於營帳,索性帶著一口棺材踏上了西徵的道路。筆者很慚愧不善於書寫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無法用鍵盤還原當年驚心動魄的戰鬥,總之在這場維護民族尊嚴和祖國統一的戰爭中,湖湘男兒的情緒深受主帥感召,他們鬥志昂揚,銳不可當,一年後除了伊犁之外新疆便全境收復。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裡,引得春風渡玉關。 -楊昌浚《恭誦左公西行甘棠》
隨後,左宗棠奏請朝廷在新疆建立了行省制度,麾下悍將劉錦堂和魏光燾成為首任巡撫和布政使,新疆全境被劃分為5道,下設各府、廳、州通縣,在行政體制上保障了西徵的勝利果實。
這是晚清歷史上難得一見的揚眉吐氣,其意義遠在鎮南關大捷之上,左宗棠完成了漢之衛霍、唐之張議潮、宋之嶽飛和明之袁崇煥史可法們未能達到的高度--收復失地。他留下的不是仰天長嘯的悲壯和功虧一簣的遺憾,而是實實在在佔據今天種花家六分之一面積的廣袤領土,左宗棠藉此進入了中國歷史上偉大民族英雄的序列,如果算上當代國人能夠感受得到的層面上,這個「之一」大約可以去掉了,他就是毫無爭議的千古第一人。
左公的偉岸
▲位於湘陰八甲村的左公祠,筆者記得當年落成之際屠洪剛曾獻唱《精忠報國》
筆者來自左公的同鄉(湖南湘陰),從家裡駕車到左公祠不過十分鐘路程,甚至在學生年代都有幾個來自左氏祠堂的同學,深感榮幸之餘,也鬥膽聊聊這位傳奇英雄吧。
秀才是買的,舉人是撿的,所以京城大考屢試不第也是必然,「同進士出身」是西徵前找慈禧要來的,好在左公只是不好八股,而是天文地理歷史之類的「經世之學」,關於是否「不學有術」的討論並不適合他。
1860年,左宗棠一口氣得罪了永州總兵樊燮和湖廣總督哈文,鹹豐皇帝下令將其押至武昌,「若有不法,就地正法」,不料卻引發了以曾國藩、駱秉章和陶澍等漢族官僚的集體營救,翰林院侍讀學士潘祖蔭更是說出了那句振聾發聵的「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隨後榮升浙江巡撫,不久後轉任閩浙總督,完成了從一介幕僚到封疆大吏的逆襲。
▲長沙街頭的湘江夜話雕塑:兩代英雄的傳承和託付
林則徐將多年在新疆整理的資料和繪製的地圖全部交給左宗棠,並說:「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終無成就之日。數年來留心人才,欲將此重任託付!」,甚至在彌留之際留下遺書向鹹豐皇帝一再推薦左宗棠為「絕世奇才」、「非凡之才」。
他幹過家庭教師、私人幕僚、洋務先鋒和領兵大將,每一次上級總是對超乎想像的成果讚不絕口,同僚對他的才氣敬佩有加,下屬們更是心服口服,連石達開都將當年在長沙城下放跑偶遇的左宗棠視為最大的失誤。
▲誰都不敢冒犯左帥的虎威
日不落帝國的租界在迎接左宗棠巡視時都只能灰溜溜地撤下米字旗並換上大清的龍旗,法國人的軍艦哪怕在福建水師全軍覆沒的情況下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俄國人則被嚇得老老實實地歸還了伊犁城,這一切都來自在新疆打出來的虎威,或許當時唯有在他面前所有的帝國主義才都是紙老虎。
他也是個倔強的老頭子,因為堅持以戰爭來維護國家統一與和平而與曾國藩交惡,後來在《中俄密約》的籤訂過程中搞得李鴻章灰頭土臉,自此成為宿敵,連帝國最高掌控者慈禧老太后也對他的桀驁不馴而耿耿於懷。
但從來沒有人敢動他絲毫,不光是因為收復新疆的功勞,更在於頂天立地的人格,在那個人盡可欺的年代,左宗棠不是唯一的股肱之臣,卻是懦弱廟堂僅有的陽剛之氣和中華民族僅存的的脊梁!
左公的期待:為何要一定要收復伊犁?
準確的說,伊犁是通過談判要回來的,在對付阿古柏的過程中左公為了避免兩線作戰而選擇了隱忍,並採用「先之以議論,決之以陣戰」的策略展開了漫長的談判。
▲虎口奪食的曾紀澤
大家都知道老毛子在面對領土爭端時的態度,左宗棠頂著俄國人訴諸武力的恫嚇而迎難而上,據理力爭,而就當他決定訴諸武力之時,英俄的威脅和「海防」派的拖後腿卻令朝廷的態度首鼠兩端起來。
1880年8月,左宗棠收到朝廷詔書回京任職,心念收復伊犁之事可能功虧一簣,他心急如焚,好在此時的新疆已非當日可比,以劉錦堂督辦新疆軍務的布防作為後盾和曾國藩長子曾紀澤的據理力爭下,1881年2月籤訂的《中俄伊犁條約》終於將這塊戰略重地「要」了回來。
但我們也知道,戰場上拿不回來的土地,在談判桌上也註定是徒勞無功,若不是左公在西徵以來的赫赫武功,如何能夠令對土地極度嗜血的老毛子將好處再吐出來呢?
回到收復伊犁的現實意義,如同當年乾隆皇帝設置伊犁將軍統領新疆而非烏魯木齊一樣,自有他們的考慮。從地圖上看,伊犁游離於「三山兩盆」之外,是一個直接面對的中亞的城市,更適合作為內外西北的共同首府,故而伊犁回歸的意義更在於留下了一個未來的可能。
後來,左宗棠曾專門到福建林則徐祠拜謁,也是用新疆戰事的勝利告慰林公在天之靈,還留下了一副對聯:
三吳頌遺愛,鯨浪初平,治水行鹽,如公皆不朽;卅載接音塵,鴻泥偶踏,湘間邗上,今我復重來。
▲風景如畫的伊犁河谷,更是直面中亞的要地
左宗棠也知道,今日雖豁出老命奪回伊犁,然國家凋敝,未盡全功,期待後世子孫或有復興之日能夠繼承今日之遺志去收復河山。當然,之前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雖然是徹頭徹尾的不平等條約,但畢竟是兩個主權國家白字黑字籤下的合同,想在當下的世界格局下收復故土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世界總是在變化的,誰說就一定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