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崔瑜琢
「趙子龍不一樣,他護著國呢。」
《八佰》開篇通過幾名湖北籍士兵的視角,將「長坂坡」從古代的湖北,搬移到了近代上海。
「長坂坡」的故事出自中國最具有史詩氣質的文學作品《三國演義》。在這個故事裡,一位名叫趙子龍的將軍,身騎白馬,手執長槍,獨自衝入敵軍軍陣。陣中敵軍遠道來犯、兇悍殘暴,人數據說有八十萬之多。
用長坂坡的意象來指代淞滬戰場上的四行倉庫,用趙子龍的意象來指代堅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如此的設計,表示這部電影的確是在努力將自己變成一部細緻而又具有史詩意味的作品。
1、孤島、孤堡、孤軍
於世界範圍內而言,淞滬會戰是一戰結束至二戰開始之間爆發的最大規模戰役。在這片以當時遠東最繁華都市上海市為中心的戰場上,中日兩國投入的兵力達百萬之巨。最新的人教版初中歷史教科書對於這場戰役所給出的評價是「打破了日本3個月滅亡中國的美夢,激發了全國人民的鬥志」。
「八百壯士」守衛四行倉庫的戰鬥發生在淞滬會戰的尾聲。與四行倉庫隔蘇州河相望的,是後來被稱為「孤島」的租界區,在那裡,外籍人士與避難其中的市民隔岸觀察對岸的戰事。
在他們的視線裡,堅實的四行倉庫是一座挺立在戰火瓦礫堆中的孤堡。「八百壯士」——真實人數是四百餘人——則是孤堡中的孤軍。
孤軍堅守孤堡的經歷,是戰爭片裡最易振奮人心的題材。單從電影角度而言,在觀看《八佰》的過程中,我們會想起《魔戒》裡的聖盔谷之戰,或者《天國王朝》中的聖城守衛戰。它們所具有的相似之處,是用濃墨重彩描摹一群人在極弱勢處境下以血肉之軀抵擋強敵、捍衛土地的姿態。
聖盔谷或者聖城的戰鬥不可避免會被賦予某種從天而降的神性——在光芒中縱馬而來的白袍巫師、持巨劍鼓舞守城士氣的鐵匠騎士。
在《八佰》中,初出場的謝晉元挺立在夜空下,從「小湖北」那裡看過去,也正恍如一尊天神。
神性並不唯一。歐豪飾演的湖北兵端午、王千源飾演的老兵羊拐、魏晨飾演的班長等等,這些角色在片中都有屬於他們的「神性」時刻。更準確地說,《八佰》之中,那不僅僅是鏡頭和視角所賦予的神性,更是血性。
血性在這些時刻中獲得蔓延,蔓延過蘇州河、蔓延至全國各地。血性激發熱情,熱情促成鬥志,鬥志最終會凝結為氣運。民國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八百壯士」在四行倉庫正在經歷一場關乎國家、民族氣運的奮戰。
而孤軍裡的將士們,則將這座孤堡稱作是「自己的墳墓」。
2、界河隔天地,白馬連古今
趙子龍銀槍白馬,謝晉元亦有騎白馬的照片存世。電影《八佰》劇情的設計感體現於諸如此類的時時處處的對照。趙子龍胯下白馬所連結的古與今,地方保安團與精銳德械師,蘇州河兩岸的「地獄」與「天堂」,以及河對岸民眾對於「八佰壯士」的前後態度……
經由這些對照,我們可以看到,古代的英雄如何激勵今日的戰士、保安團潰兵如何化身為精銳虎賁、「地獄」與「天堂」如何漸漸被抹去界限、民眾又如何不再甘做冷漠的看客而是要主動參與其中。
這些改變,我們說是「看到」,不如說是隨著劇情的推進、四行倉庫戰事的發展而在接近兩個半小時的時長裡,與片中人物(當事人或者旁觀者)一起一步步見證。
除了使用飛艇、望遠鏡、照相機觀看戰局的人們,見證的視角還來自於那匹白馬。
導演管虎電影中的動物不可或缺,如《老炮兒》中的鴕鳥、《鬥牛》中的那頭牛。這些熱愛奔跑,且天生帶有解讀價值的動物,幾乎已成為他創作特徵的一部分。
而那匹身負多重指向的白馬,則是這部分特徵的強調與發揚。
除了表現對照與改變,電影《八佰》在有限的篇幅裡,在戰爭戲份的間歇中,亦簡單描繪了世相。
雨中戰場的瓦礫與租界霓虹燈,在近代的遠東,勾勒出一種廢土中的賽博感。租界中,賭場生意隨著戰爭的擴大而逐漸凋敝;戲班演員在討論晚上是該獻唱《挑滑車》還是《長坂坡》——前者同樣也是一個以一人之力對抗強敵的壯烈戲碼;另一邊,那出名叫「放下你的鞭子」的抗日主題獨幕劇正在街頭上演……
這些世相與戰爭互為背景,在片中共同組成一座被稱作是「歷史」的舞臺。舞臺上,趙子龍登場過,「八百壯士」登場過;贈旗幟的蓉姐,捨身送電話線的刀子,捐項鍊的教授……這些人,或者說被戰爭捲入的所有人,也都登場過。
3、皮影與電影
「神聖」一詞常被用作「抗日戰爭」的前綴。蓋因在這場戰爭中,中國人形成空前的民族認同感,中國的力量得到前所未有的總動員。
《八佰》用四行倉庫中將士們不同的方言來反映這場席捲全國的召集與動員。起到相似作用的,還有片中多次出現的皮影戲——這是一種在全國各地幾乎都能見到的,具有普遍意義和代表性的文化遺產。
皮影戲多以戰爭殺伐為題材,千年來的「皮影」過渡到現代的「電影」,聲光電的引入使這類題材的展示更為直觀。
不過作為戰爭片的《八佰》在戰爭戲份的演繹上,並不滿足於子彈軌跡、煙火與血肉交織的場面。片中,兩軍的行動被設計出一種波瀾相繼的交鋒之感。
典型如發生於倉庫西牆的爆破戰,一攻一守之間,前赴後繼跳下樓層與敵寇盾陣同歸於盡的將士組成全片最為壯懷激烈的一幕。令人動容欲哭(實際上電影看至此處,即使影廳中聲效轟鳴,筆者亦能聽到周圍的抽泣與嘆息)。
倉庫初戰、水中潛入與樓內對射、西牆的爆破與防守、樓頂護旗之戰,以及最終的敢死阻擊與橋上撤退,這一幕幕戰爭場景,形成一段段或大或小的高潮,顯示出電影設計與調度的功力。
更重要的是,「八百壯士」包裹著神性與血性的身軀姿態,在這些場景中亮相、成長、覺醒,覺醒為為保境安民而無畏衝陣的趙子龍;並感召、感動蘇州河對岸和銀幕之外的觀者。在這些觀者眼前,「八佰」群像,於紛亂的戰火中,獲得最大程度的清晰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