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被列為中國作家協會2016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的《黃河從這裡拐彎》,是青海省撒拉族作家韓慶功耗時多年創作的一部多卷本長篇小說。小說規劃為四部,約240萬字,現已完成三部,其中的一、二部已出版發行。作品以一個家族四代人的生存狀態為敘事線索,藝術地再現了撒拉族半個多世紀的風雲變幻,生動地描繪了一幅河湟地區斑斕多姿的鄉村生活圖景。這部多卷本長篇小說的面世,是「河湟文學」取得的又一個重要收穫。它將以往撒拉族文學創作單一的民族抒情文本拓展為宏大的民族敘事,也從一個側面顯示出青海省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的強勁勢頭。為此,本期「特別關注」推出《黃河從這裡拐彎》相關評論及創作談、作品節選,以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這部作品。
作者簡介:
韓慶功,撒拉族,1965年生,青海省海東市循化撒拉族自治縣人,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2008年開始文學創作,出版散文集《故鄉在哪裡》《邊緣上的思考》,長篇小說《黃河從這裡拐彎》一、二部。
莫言在高密東北鄉建立了他的文學王國,他歷數了許多作家關於故鄉對創作非同小可的意義,譬如陳忠實的「關中平原」,路遙的「陝北黃土高原」,這是作家的故鄉。故鄉是作家至死不變的母體。
對於以再現人類感情世界和精神及物質生活為己任的文學創作,這個「母體」遠不止是空間的、生理的概念,更是作家整個精神生命和內部世界的「母體」。每一位作家從自己的「母體」出發,不管是磕磕絆絆,還是大步流星,無論行走多遠,也許終身漂泊異鄉,故鄉如同血液永遠流動在他的血管裡,揮之不去地縈繞在他的作品的字裡行間。
居住在青海東部黃河邊的撒拉族作家們,不論是從循化撒拉族自治縣走出去的早已功成名就的韓秋夫、馬丁等人,還是一直留在家鄉的韓慶功、韓原林、馬秀芬、馬明全、牧雪們,他們的人生,他們的作品也許早就超越了故鄉的天空,但只要稍稍究其故裡,我們就不難發現:不論是韓秋夫、馬丁、韓文德、馬梅英、韓原林、牧雪的抒情文本,還是韓慶功的長篇敘事文本,最終都鬼使神差地殊途同歸,回到肉體和精神的「母體」,都在精耕細作故鄉——這片自己終生愛戀的土地。
這個春天,因為疫情的緣故我很少出門,用了很多時日閱讀韓慶功的長篇小說《黃河從這裡拐彎》。當我面對一部小說、一個人的小說世界時,慢慢地被一些過往的人和事所感動。在這樣一個喧囂浮躁的淺閱讀時代,能靜下心來進入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文字的意義早已和作者神合。徐徐打開百萬餘字的書頁,當主人公喜怒哀樂地漫步在字裡行間,半個多世紀的風雲和生活在黃河邊的撒拉族奧斯曼家族史便也從一個強烈的場域中呼之而出。韓慶功,這個做人非常低調、看似漫不經心卻始終在苦心經營的小說家,就這樣,穿過筆下紛紜變幻的人物,穿過平靜而不平常的日子,以一以貫之的沉靜步伐,從黃河邊的清水灣自信地向我走來。
其實,在文學的道路上韓慶功不是臨陣磨槍、倉促上陣,這條路,他已走了很久。在《黃河從這裡拐彎》之前,他就發表和出版了散文集《故鄉在哪裡》《邊緣上的思考》等50餘萬字的散文。那些對撒拉族歷史、民俗、信仰、倫理、價值觀念碎片化記錄的散文和隨筆,為《黃河從這裡拐彎》的呼之欲出做了文字上的準備和思想上的沉澱。面對撒拉族民族文化在歷史發展進程中所面臨的困境與迷茫,作為一個文化人,他並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像賈平凹《廢都》中的莊之蝶一樣頹廢,而是非常自信地用一雙聰慧的眼睛觀察,用一顆淡定的心,悄然地用文字延伸出一條路來——一條撒拉族如黃河般自強不息的奮鬥之路。
這是撒拉族的自信,更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自信。
長篇小說作為文學的重要體式之一,在反映現實、建構歷史、鋪陳敘事方面有著獨特的優勢,從某種程度上說,長篇敘事文學代表了文學創作的成就,成為衡量一個民族文學水平高低的重要標誌。從這個意義上說,《黃河從這裡拐彎》是繼韓秋夫、馬丁、韓文德、翼人等之後,撒拉族文學長期以來較為單一的民族抒情文本走向宏大的民族敘事文本的一個鮮明標誌,是撒拉族文學的重要收穫,也是「河湟文學」的重要收穫之一。
長篇小說具有容量大的優勢,韓慶功充分意識到這一優勢,力圖在《黃河從這裡拐彎》的創作中比較全面地表達自己對於本民族的思考,因此有著史詩性、家族敘述的特點。小說以奧斯曼家族史為主線,描畫了撒拉族半個多世紀的風雲變化。從整體傾向上看,小說敘述了奧斯曼、韓來福、穆沙、艾撒、哈牛、雅亥亞、沙巴尼等眾多人物形象和四代人的生產生活及生命情狀,力圖以此呈現河湟地區多民族雜居的獨特的人文環境,破解這一地區幾百年來民族團結和諧進步、共同經營這片土地的精神密碼。作品以史志性的書寫、散文化的敘述,讓人感受到「家國」「歷史」「人倫」的厚重。可以說,作品是從宏觀視野裡對大時代個體命運的關注和眷顧。作者懷揣著「補正史之闕」的雄心抱負,自覺地承擔起一個時代見證人的職責與使命。正因為韓慶功有著為撒拉族立傳的「史家胸襟」和「野心」,《黃河從這裡拐彎》出版發行後,才會在當地撒拉族民眾中產生強烈的反響。
小說創作是有規律可循的。短篇小說呈現的是作家瞬間的靈感,是輕巧的、一針見血的、出人意料的,即使故事的敘述,也是為靈感服務的。而長篇小說是考驗一個作家肺活量的文本。長篇小說一旦出現宏大的故事,一定蘊含著一定的思想內涵。當然,有時候思想也需要靈感作先鋒,靈感也需要思想打掩護。但不同的是,靈感是一條小溪奔向大海,而思想是百川歸海。思想形成慢,成長慢,成熟更慢,有道是「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十八年」,說《黃河從這裡拐彎》是王母娘娘蟠桃園裡的桃子肯定是言過了,但它一定是一顆黃河邊土生土長的脆皮核桃,黃河質地,循化味道。
撒拉族是個劃著羊皮筏子在黃河裡乘風破浪的民族,因了這樣的約定俗成的認識,在我最初的判斷裡,《黃河從這裡拐彎》應該是在敘述風格上像張承志的《北方的河》一樣,充滿著黃河般的激情澎湃與波濤洶湧,故事和情節也應該是跌宕起伏、感人至深的,但韓慶功似乎更喜歡黃河在流經循化清水灣時的波瀾不驚以及孟達天池的微波蕩漾。《黃河從這裡拐彎》的風格和結構像在黃河的清水灣裡輕輕拋出的漁網,從牽引在漁夫手裡的一個網領,即奧斯曼家族和四代人的成長進程,向著更加廣闊的生活河面慢慢地、四平八穩地撒開去。然後春種秋收,生兒育女,販牲口,挖金子,等等,他把寫作之前的思想悄然放置在流暢寫實的文字背後,以散文化的敘述語言讓思想和觀點閃耀著智慧的靈光,讓鮮活的生活場景和撒拉人的生活情狀及生命深處的文化基因呈現在讀者面前,證明文學原本不是高高在上、曲高和寡,而是像尋常日子一樣樸素綿長、貼近世道人心。故事的展開和情節的敘述簡潔自得中透露出樸拙的文風,流暢而不華麗的語言中平心靜氣地開始鋪陳撒拉族的民俗風情,作者在春種、秋收、祈雨、澆水、割麥、打碾、背草、上糧、說媒、娶親、生娃……慣常生活的細節描述中津津樂道,不能自已。而我們,也在作家的描述和引領下領略著黃河岸邊撒拉族獨特的民俗風情,並沉醉其中。
圍繞著奧斯曼家族和四代人的命運,那張結構性的漁網在清水灣的蔚藍中徐徐展開,情節、人物、背景在「墾荒」「大食堂」「大躍進」「平整土地」「土地聯產承包」「創業」等諸多重大社會事件和日常的生產生活中向前推進。國事和家事交錯,時代風雲和家族命運糾葛,在歷史的景深中為撒拉族立傳的「史家胸襟」和想法越來越清晰。好面子、重聲譽、敢闖蕩、講義氣、求諒解的撒拉族民族特徵,在慣常的生活和無法迴避的欲望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五十餘年的跨度,年老的人已經駕鶴西去,年輕的一代不斷誕生,留下的是歷歷在目、銘心刻骨的一群人物,一群黃河邊的風月,還有無邊的滄桑和回望。作者帶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在審美的層面上對故鄉的愛戀進行了盡情的傾訴,讀者也在這種傾訴中打撈了一份歷史的厚重,領略了審美的愉悅。
韓慶功把真實的狀況和需求遮蔽在抒情的姿態之中,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對奧斯曼家族和四代人青春與成長的記憶安頓,對後農耕時代撒拉族民族心理結構與倫理秩序變化的切身體認,構成了惜別時照耀《黃河從這裡拐彎》的那束溫暖的光芒,新的生活正在從黃河的拐彎處起航,新的可能性正從雲開霧散處徐徐生長。牽引在漁夫手裡的那個大網已經完全打開,網領還沒有收回的徵兆,這只是《黃河從這裡拐彎》的前兩部作品,後兩部還在寫作與完善中。
我們期待更加精彩宏大的敘事。
【來源:青海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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