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uzuer
校對:litcave 工作室
配圖:online
「一本正經雜談,看完再罵,沒看就不要瞎噴了」
首先這個問題不是我提出的,我覺得我的反射弧也沒有那麼長,0202年還能提出這樣的問題來。但是在方方授權的公號裡,我看到類似的評論被管理員「置頂」接受民眾的暴打,對於這種網際網路暴力我是向來看不過去的,但是這本來就不關我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所以我本來也就不想說什麼,大清的人就讓他回大清好了,為什麼要把人家綁在「偉光正」的公眾面前暴打,這樣欺負長輩就是你們這些不肖子孫的錯了。
為了解決A是否屬於B這個問題,邏輯上我們得分清楚文學是什麼,方方的日記式寫作又是什麼,由此才能做個區分。
首先文學現在似乎什麼都不是,在現代高校裡,它是一種審美的「意識形態」,以前的意識形態怎樣不去說,至於現在是什麼意識形態,我諒你也不敢瞎說。
那麼好,我們只能以古代中國「文學」是什麼先為題,眾所周知,古代的「文學」是官名,你熟讀儒家經典之後就可以當「文學」這個官,所以現在有些中文系的為什麼談對象要人家熟讀四書五經才行,你品,你細品。
當然漢初的「文學」基本上是和「賢良」差不多的,有時候又並稱「文學賢良」,當然實際上一個就是通儒家經典,一個就是品德高尚,不過,兩漢通用的是察舉制,簡單地來說,鄉裡靠鄉望,郡國靠人望,選上去,要麼就需要靠大樹給你捧上去,所以單單通經書或者有賢能是不夠的。那麼「文學」在古代一提,人們基本上就會想到歷史文獻、儒家經文。
然而到了東漢,有個皇帝就有點拎不靈清了,開設了「鴻都門」這個國家級的專科學院,這下厲害了,漢朝開始在這裡教授「辭賦書畫」,學有大成了就選他們去當大官。當時士大夫們那個怨聲載道,就差以頭搶地了。
但是人家是皇帝, 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幅畫畫得不錯我就賞你一官半職,以至於朝廷成了美術學院的畢業生收容站,所以現在當官的都不願意培養什麼藝術細胞,這不是他們不想,就算是有也不敢展露,這誠然是有前車之鑑的,「辭賦書畫」這些帶點藝術性的基本上被古代文人稱之為「雕蟲小技」,也就是市井走卒之類人的玩物,皇帝和大臣只能看了了事,誠不可以玩物喪志。
之後都是如此,先秦神話、唐宋傳奇、六朝志怪、明清小說那都是在自己時代不入流的下裡巴人,所謂「學而優則仕」,文化人在古代的最高成就絕對是當官,你寫小說這和天橋下說書有什麼區別,而且天橋底下說書人家還能用銅板砸你一臉,窩在家裡寫小說,誰給你飯吃。
想想人家蒲松齡,19歲中了童生,縣、府、道都是第一名,眼看著馬上就要光耀門楣了,沒想到21歲的時候鄉試未中,等到3年過去,繼續鄉試,未中,25歲的時候朋友上門的時候就開始說他了,天天就知道將鬼魅故事,就算你能寫出盜墓筆記還是咋樣,又沒小說網站你能當年入百萬的白金作家嗎?但是估計他是沒聽進去,最終在26歲的時候開始坐檯了,不,坐館了。
28歲的時候他終於放棄了,「我還是老老實實走穴吧」,於是他開始養家餬口成為了一名偉大的家教老師,時不時給哪個當官的做做文秘工作,享受一下自由撰稿人的「窮酸和憂鬱」。32歲的時候跟著幾個鄉裡的官紳老闆一起遊了個山,又膨脹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在他腦海中響起,並在他心中扔了一顆手榴彈,他炸了,於是又去鄉試了,然而,不中,繼續到別人家去坐館。
又過了2年,他參加了第N次鄉試,未中,到了42歲了,他的友人孫蕙已經升官成了「戶科給事中」,雖然只是個正七品,但是權力很大,所以七大姑八大姨甚至連家裡的僕人都開始在鄉裡橫行霸道,而蒲松林還得靠著關係「上書」,注意是「上書」給自己的朋友,讓他好好選僕人,讓族人規矩點,連我都感覺到了濃濃的酸意。
後來他《聊齋志異》都寫成了,贏得了一波名士的好評,於是他再去考,但是接連幾次因為犯規被取消考試資格,直到72歲去考貢生才中,繼而寫了得意的《牆頭記》來諷刺當年那些個勢利兄弟妯娌。
所以讀《儒林外史》沒必要笑範進,人人都想中舉當官,光耀門楣,咱們也不酸人家。像袁枚這樣的才是人生贏家,得到乾隆的賞識。不少貌美少年因他龍陽之癖而投懷送抱是因為他寫了《子不語》嗎?不是,那是因為袁枚是曾經是翰林學士,不僅混得了官場,更懂得及時抽身買宅子置田地。
所以小說之類不入流,比辭賦詩歌更是差遠了,所以現代寫詩的就感覺自己比寫小說的高尚不少,畢竟古代皇帝還要求大臣們創作些應和詩,沒說讓他們寫點小說的。而到了現代,小說反而成為了如今文學的主流,說到底是因為小說門檻最低,詩歌你讀不懂,散文你達不到那個境界,劇本評書,你沒錢去看,於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說成了老少鹹宜的內容,而且天橋底下說書的把文字變成了有聲書,所以本來就大字不識的老百姓也都聽懂了,由此漸漸成為文學的主流,但是詩人永遠覺得自己天下第一,而現在人們說的文學基本上也就是指詩歌、散文、小說、戲劇這麼幾塊。
時間到了21世紀,終於西方的非虛構之風吹到了我國諸多高等學府,因為我們的教材基本上是「寫輪眼」的產物,但是我們似乎又有什麼紀實文學,好像《西涼馬超》就有點那個什麼紀實歷史文學的風範。於是乎,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兩者漸漸開始合體。
再說回咱們江湖工人汪老師,汪老師能夠作協裡大罵四方還安然無恙著實是厲害,而且沉得住氣,只要隨便網上一搜,罵她的人可能都沒讀過幾本書,但是能放狠話,光腳的素來不怕穿鞋的。但是汪老師能穩住據她自己說是因為她不怕流氓威脅,她自己當過工人,一生正氣。
確實在現代群氓亂舞的時代,鍵盤俠已經夠厲害了,人肉和江湖追殺令絕對可以讓一個執筆文人老老實實歸化,這不是國家的力量,而是民眾的力量。所以如果你要從事寫作,不管是誰,就算你是某帶魚,健身房的小哥在街頭問你的時候,你還是應該考慮一下的,若是不報門散打課,防身術還是要學一學的。
那麼我們回到汪老師最近的日記式寫作算不算文學,我們就要先了解一下汪老師的「門派」,當然呢一般一上來就自稱我是作家的那種,基本是沒有門派的,可能是家裡蹲派的,不過汪老師這樣在文學史上留名的人其實是有的,汪老師算是過去就火過的人物,那個時候還沒郭韓二小將什麼事的時候,方方的《風景》在1987年一炮而紅,而她本人也成為了新寫實小說作家的代表人物,這個小說家派別的代表人物還有池莉,她也是湖北人人,最近一篇她97年寫的《霍亂之亂》也屢屢被自媒體冠以神預言的名頭出現在各大平臺上。
方方和池莉所創作的新寫實小說到底是什麼?從文學史上時間段一般是定義為在80年代中期冒出頭的,僅僅關注中下層小人物卑瑣生活的小說。其實新寫實小說的代表人物還有一個,那就是前段時間被某位大V罵得死去活來的劉震雲,他的作品中富有新寫實主義風格的典型代表就是《一地雞毛》,當然《一句頂一萬句》、《我不是潘金蓮》基本上也都是那麼個風格,各種悲催故事。
就汪老師自己坦誠,自己就是因為覺得國內這現實主義文學發展的沒怎麼好,所以得給它發展一下,其實這要是明白國情,就應該知道魔幻現實主義才是我國文學發展的王道,要是當年汪老師能夠直接創作魔幻現實主義小說,那麼基本上也沒有莫言什麼事情。
但是話說回來,什麼尋根文學、鄉土文學,方方這批人寫的才有點那麼城市文學的意味,汪老師出身書香門第這不用說,家裡長輩都是文化人,曾祖輩還參與過「二次革命」,而她小時候就曾就借住在現代美學泰鬥宗白華老人家,當然這估計也是後來導致她的成分不好的原因,所以之前被JIN掉的那本書裡她吐槽/揭露了不少現代血淚史。
所幸後來改革開放了,一方面是政治壓力變小了,另一方面是各行各業的故事也多了起來,由此新寫實小說也興起了,而這類小說的主人公多半是小人物,比如計程車司機、打工仔、窮大學生等等。就是因為寫了這些東西,那時候方方她們簡直成了明星,基本上就和後來作協作家們看待郭韓一樣,往往就是很酸的一句:「XX小說的銷量,我算是比不上了」
其實作為90後的叔叔阿姨們,你們只要問一下你們的爸媽,基本上都聽過他們的名字,家裡曾經讀書不用功的長輩或許還看過他們的小說,那暢銷估計可繞地球半圈。
然而當我們的老師在上課講這些人的時候,在座的90後一臉懵,以為又是哪裡來的老古董。當時我去北方上大學,計程車司機開始和我嘮,我驕傲地說我去讀漢語言文學,對對,就中文系。對方說,哎呀,挺好,我喜歡讀池莉的小說,山東人那口音我一時間沒習慣過來,裝作聽不懂,池莉? 計程車司機覺得和我解釋費勁,就那池莉,連我媽都知道池莉,於是我驕傲地閉上了吧噠吧噠準備大放厥詞的小嘴,強龍不壓地頭蛇。
所以年輕人千萬不要以為自己了不起,不然計程車司機的閱讀量都能吊打你,他們只是沉默在民間的掃地僧。
言歸正傳,方方和池莉等人的作品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暢銷毋庸置疑,可惜90後的老阿姨們老大伯們已經不太看了,因為成長起來的我們正在看兩位神仙打架,一位是45度仰望天空眼角流滿熱翔,不, 熱淚的郭小四,另一位是把文壇當個P的高中輟學生韓寒。
小四的人生過得像小時代,在繁花似錦寸土寸金的上海有樓,招募了一批金絲雀,呸, 那是謠言,招募了一批偶像型寫手來開始偶像化運營,這與閱文集團日後培養網文巨匠的方式如出一轍,只不過一個是偶像,另一個是IP。小四一個個作家如偶像般出現在《最小說》雜誌裡,他們最典型的名言就是可以說我寫得不好,不能說我長得不好看。作家顏值和唯美橋段成了當時流行小說的一派,現在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看過小四的書,但是當年可都是四爺四爺叫得起勁。
而韓寒依舊走特立獨行龍傲天的風格,不僅僅懟天懟地而且還抨擊高考制度,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行事方式成為了他叛逆標籤,而他也是名留文學史的80後作家,當然那時候校園裡他的迷妹更是無數,不少人響應他的號召去支援汶川,多少人喜歡他的學他叛逆輟學,最後淪為打工仔,而優秀的他依靠寫作供他賽車,最後又多棲發展,以卵擊石與這個社會抗爭,留下了自己叛逆而光輝的形象。
這麼兩個大神在我們這群穿著蓬鬆校服年輕人看來簡直就是兩個典範,雖然我們嘴上說著不羨慕不追星,但是夢裡其實都想成為像他們這樣有錢任性,可以為所欲為的作家。也就是這個時候,作家夢開始漸漸成為90後年輕人的標配,當然我們說的不是像火雲邪神那種相貌且沒錢賺的作家,而是優雅美貌的多金創作者。
現在的小孩都想當網紅,呵。
所以你說像方方、池莉、劉震雲這樣再寫實的作家,難道能夠寫出花來嗎?那時候購買力強的是年輕人,而且年輕人想要的是夢想,不是像塗自強這樣農村出身最後考上了大學,人生卻依舊是一場悲劇的故事。
那麼,為什麼方方、池莉的作品現在被人們關注到了呢,是的,你沒想錯,因為90後這批叔叔阿姨終於要接受社會的暴打了,他們幻想的是畢業後都成為了郭敬明,或者沒畢業就成為韓寒,主要是變得要錢有錢、要文化有文化,沒想到最後他們不僅沒錢沒文化,還要走入社會被各路人士碾壓暴打。
今天老闆臉色不好,我不幹了,明天上司兇我了,我走人,最後蝸居家中做黃粱美夢,這才想起了塗自強的奮鬥。
當然所謂新寫實小說,我們單單就事論事的話,它的選材方向就是偏悲劇向的,就不恰當的例子就好比國內「賣慘文學」第一人餘華老師的《許三觀賣血記》,我看了簡直要說,這也太慘了吧,但是不能說慘得有點假了。因為菲茨傑拉德就說過,在你批評別人之前,你要想到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身世的。所以對於這類寫實類的悲劇小說,你說別人賣慘顯然是不近人情的,所以我收回,餘華老師是中國文學第一人,這好像也不對,唉。
反正就跟人家喪事上,你覺得主理人寫得悼詞不是非常有文學意味,別人肯定是覺得你腦子不太好使。
但是我們要注意一點,單單從文學上來看,新寫實主義不僅僅要求貼近真實的現實,更是要求作家感情的零度介入,這就是老巴特的「零度寫作」理論了。簡單來說,以前的現實主義大家,比如狄更斯這種,都是一方面在闡述現實,一方面出現像「太史公曰」這樣的自己價值觀帶入的,但是零度寫作可不行,你作者不能激情澎湃,要讓語言自說自話,有點那麼結構主義的味了,反正福柯是挺沉迷語序結構的,最後自己也編出了萬物皆話術的理論,這個就是後話了。
總的來說,汪老師的武漢日記其實秉承的依舊是這種風格,而這種風格在文學理論上來說是很立得腳的,但是理論這東西基本上是閒得沒事靠理論吃飯的理論家和教授們需要研究的東西,學生們只要記得要考就好了,其基本上就是與文學最無關的東西,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和文學有關,就是理論和文學無關。
所以從扯淡,不,學術的角度來說,汪老師的武漢日記應該算是是文學,而且是新寫實風格極強的文學,但某種程度上不是非虛構,梁鴻的《中國在梁莊》這種才算是非虛構,不是最直白的描述才算非虛構,這裡又可以花好幾千字去講,這與我們盛世的社會政治調查記者的缺席有沒有必然關係,這個我不敢瞎說。
但是對於有些人看不慣汪老師這樣流水帳式日記寫作的人,我還是誠懇地提出建議,第一你們可以出去找工作了,第二,我們公司招人,但是要求是比你們有點文化、思想稍微年輕些的人,汪老師的寫作可以算是妥妥的文學,而且還是有名有姓的流派,你可以去罵寫中國文學史的人,但是名詞解釋就是如此,考研你答錯就GG,反正我不考。
而且不僅僅只有宏大的《戰爭與和平》或者《雙城記》這類才算文學,當然我想要告訴那些喜歡吊打前者的仗義之士,沒必要把汪老師推上英雄的祭壇,這樣做對汪老師不好,倒是便宜了那些自媒體,你們如果硬是閒得慌,可以去玩玩遊戲,看看書,實在不行,可以來看我扯淡,當然你們要來噴我的話,我想說,是我多嘴。
不過回到文學上來說,文學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它是不斷具有自反性的東西,它既可以是陽春白雪也可以是下裡巴人,就像文化一樣,它既可以是李子柒也可以是老八,不,老八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