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富二代,他卻因為自己的桀驁不馴接連被學校開除,他是不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如果一個作家,他傾儘自己的一輩子,不停地創作,但到頭來卻只出版過一本長篇小說,他算不算是一個失敗的人?
如果一個連中學也沒有上完,甚至連夜校也沒有畢業的人,卻成為了世上知名的暢銷小說家,他算不算是成功逆襲的典範?
如果我告訴你,上面所說的都是同一個人的話,你會否大跌眼鏡?也許曾閱讀過《麥田裡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這本書的你,一定猜出了我所說的是誰。
沒錯,他就是傑羅姆·大衛·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
《麥田裡的反叛者》
1
關於塞林格傳奇的一生,我是從《麥田裡的反叛者》(Rebel in the Rye)這部電影大致所有了解。
在我看來,或許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叛逆和不羈,只是,隨著歲月的磨練,我們可能漸漸離那樣的自己而遠去。
可塞林格卻用自己的一輩子都堅持著他那股叛逆與不羈,直到他的離世。
塞林格出生在一個猶太人的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所以,塞林格很顯然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富二代」。
也正是因為家庭條件的優渥,年輕的塞林格既一事無成,又胸懷大志;既不學無術,又勤奮努力。
我之所以這樣形容塞林格,或許是因為他輟學無數。當然,還有就是他那嚴苛的父親,在得知塞林格想去進修創意性寫作課程(creative writing)後,對他說的那番話:
你幾乎被所有的學校都開除了,就因為你那自以為是的聰明。你怎麼會相信自己能成為一個職業作家?即便那些最優秀的學生尚且難以寫作為生,更何況連一個『好』學生也稱不上的你?我只是不希望當一切幻滅時,你會心灰意冷。但這就是事實。
《麥田裡的反叛者》劇照
從這裡,或許不難看出,塞林格父親對自己兒子的各種不信任。
幸好,塞林格的母親對於兒子寫作天賦的承認,不僅如此她更是不容分說地讓自己的丈夫必須支持兒子追求寫作的夢想,尤其是在金錢上。
2
由於母親的支持,塞林格最終得以入讀哥倫比亞大學的進修課程。而也就是在那裡,塞林格遇到對他影響極深的人——惠特·伯內特。
在我看來,塞林格與伯內特的關係,既是師生,也是朋友,不僅如此,塞林格在伯內特身上更是找到父親的身影。
伯內特對塞林格同樣的要求嚴格,經常「say NO」。但伯內特卻又比他的父親完美,因為伯內特是懂得自己、理解自己並欣賞自己的人。
或許,也正因為這個關係,伯內特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塞林格的一生。
從一開始,伯內特就似乎就有意無意地「刁難」著塞林格,儘管他承認著塞林格的寫作天賦。
他用自己獨特的方法,教導著塞林格有關於寫作的第一要義:不要在寫作的時候,賣弄自己的那些小聰明,而是要真真正正,通過故事的本身去吸引讀者,並引起讀者的共鳴。
不僅如此,伯內特對於塞林格交給自己的作品,始終是百般地「挑剔」。
伯內特曾問塞林格為什麼要寫作,或是打算從事「作家」這個職業。塞林格毫不猶豫地答道,「想出書」。
顯然,這個答案並不是伯內特想聽到的。對此他並沒有馬上反駁,相反地,他讓塞林格學會了另一個關於寫作者必須要面對的事——「拒稿」。
當塞林格被拒絕無數,甚至開始懷疑人生時,伯內特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
你願意窮盡你的一生,只為默默無聞地寫作而不求任何回報嗎?如果你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持否定態度的話,那麼你現在就應該到外面去另謀他職。只因你稱不上是一位真正的作家。
《麥田裡的反叛者》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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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時的塞林格並不完全清楚自己內心所想,所以對於伯內特提出的問題,他也無法馬上給出答案。
不僅如此,被拒無數的他心中更是充滿了憤怒。對此,伯內特建議塞林格將自己的憤怒融入到小說創作當中。
這讓我想起另一個作家菲利普·迪克,他曾經對記者說,自己之所以可以保持文思泉湧,就是因為自己的憤怒。
在我看來,或許任何的情緒,無論是負面的還是正面的,都會帶給寫作的人不一樣的靈感和動力。
回到塞林格的故事當中,聽完伯內特的那番話以後,塞林格並沒有放棄寫作,但他也還是默默地希望自己的稿件,至少不要再被拒絕。
終於有一天,他的稿件被伯內特主編的刊物《故事》(Stories)所接受。不僅如此,塞林格也憑藉自己的發表作品,吸引到烏娜·奧尼爾(Oona O'Neill)的注意並成為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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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戀情的不如意加上近一年未有作品被接受的塞林格,又再一次陷入憤怒和苦惱中。
於是,他將自己的這些情緒帶入了另一篇小說《衝出麥迪遜的輕度叛逆》(Slight Rebellion Off Madison)的創作當中。
這一次,向塞林格拋來橄欖枝的是他一心嚮往的《紐約客》(New Yorker)雜誌。
在與伯內特慶祝自己成功之時,伯內特對塞林格說道,自己很是喜歡《衝出麥迪遜的輕度反叛》中男主人翁的性格,他建議塞林格應該為其撰寫一篇長篇小說。
正當塞林格準備創作時,「珍珠港事件」發生了,塞林格和自己的好友被召入軍隊,並準備前往歐洲戰區。
與此同時,《紐約客》編輯藉由戰事之名,拒絕刊登塞林格的《衝出麥迪遜的輕度反叛》。
此前,《紐約客》的編輯曾向塞林格提出為故事內容進行註解的建議。只是,一向桀驁不馴的塞林格,但也有可能是任何一位寫作的人都會犯的一個毛病——認為自己創作的故事是完美無暇、無需註解,斷然拒絕編輯的要求。
此時,塞林格的經紀人安慰他說,「出版並非一切」。
不過,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篇被拒絕的《衝出麥迪遜的輕度反叛》,其故事男主人翁的名字——霍爾頓·考爾菲德,也正是《麥田裡的守望者》的主人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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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赴戰場前,伯內特對塞林格說,他希望塞林格能繼續創作關於霍爾頓·考爾菲德的故事,並讓霍爾頓成為塞林格最好的朋友。
只是,入伍後的塞林格,並沒有開始撰寫關於霍爾頓的故事,因為他擔心自己無法活著完成心中這部以第一人稱形式構思的小說。
但是,塞林格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寫作,他依然在閒暇時創作著自己的短篇故事。
可就在塞林格隨部隊抵達英國時,卻遭遇到自己女友烏娜·奧尼爾的背叛——各大報紙的頭條、電臺廣播中,都是18歲的烏娜·奧尼爾嫁給查理·卓別林,那個大她整整36歲、舉世聞名的喜劇演員的新聞。
在失戀的打擊下,塞林格終於開始了霍爾頓的創作,並以第一人稱「我」來敘述的故事。
只是,關於霍爾頓的創作卻沒有想像中那樣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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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塞林格開始瘋狂創作之時,他所在的部隊下達了趕赴前線的命令。隨後,他更是跟隨部隊加入了那場決定「二戰」命運的著名戰役——諾曼第戰役。
儘管在戰壕中的塞林格依舊一刻不停地創作著霍爾頓的故事。可隨後的經歷,不僅令塞林格差一點命喪黃泉,他還親眼目睹自己的戰友,以及好友戰死沙場的慘狀。
在遭遇重重打擊後的塞林格,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PTSD)。
此後的他莫說是繼續創作霍爾頓的故事,他更是一度連握筆寫字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或許,上天就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去錘鍊著那些渴望成功的人,而唯有不被命運所折服的人,才能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成功。
退伍後的塞林格,又漸漸恢復了寫作,只是罹患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他,依舊無法繼續霍爾頓的創作。而原本允諾出版塞林格短篇文集的伯內特,最終因為出版社的幹預,無法兌現他的承諾。
也正因為此,伯內特與塞林格之間的關係完全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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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飽受創傷後應激障礙折磨與伯內特背叛的塞林格,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了禪宗。只是,不曾想,這樣的一場際遇,卻深深影響了塞林格此後的日子。
在禪宗的幫助下,塞林格漸漸找回自己內心的平和。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再繼續創作任何的文字,他甚至覺得那跟隨自己已久的「創作天賦」,就這樣離他遠去。
此時,一位上師這樣問塞林格:
你寫作是為了炫耀你的天賦,還是為了表達你內心所想?
被一語說破的塞林格,突然茅塞頓開。隨後不久,《紐約客》又再一次向塞林格伸出了橄欖枝。
這一次,歷經各種的塞林格,聽從了自己經紀人的建議——「出版是王道」。
在與《紐約客》編輯見面時,塞林格提出他對自己寫作風格與方式的堅持,他希望以自己獨特的聲音去講述故事。
事實上,《紐約客》的編輯對塞林格的寫作風格卻也是欣賞的,但他認為塞林格唯一的瑕疵是對於故事的過度表達(over-explain)。
這一次,塞林格終於聽取《紐約客》編輯的註解建議。不僅如此,通過那些建議,塞林格修改了自己的不足。
隨後,他更是毫不吝嗇地將自己另一篇故事——《逮香蕉魚的最佳日子》(A Perfect Day for Bananafish),交付給《紐約客》的編輯並尋求他的修改意見。
最終,塞林格獲得了《紐約客》的籤約。而那篇改變塞林格文壇地位的短篇故事——《逮香蕉魚的最佳日子》,也於1946年刊登在《紐約客》的雜誌上。
但初獲成功的塞林格,卻依然無法回歸到霍爾頓的創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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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塞林格無法創作,不如說他害怕再次開啟那段塵封的記憶。
不過塞林格很清楚,自己必須要面對霍爾頓,因為只有完成了它,塞林格才能真正地與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說再見。
這種感覺就好像要面對自己內心深處被封印的心魔一般。你知道自己必須要克服它,但你更擔心被它控制,你甚至害怕自己哪怕只是打開一絲的縫隙,那個恐怖的心魔就會趁此跑出來,將你全部吞噬。
可長期暴露在聚光燈下的塞林格,不但無法潛心創作,而且那段讓他飽受創傷後應激障礙的過往,更是有重新抬頭的跡象。於是,塞林格決定遠離人群。
最終,塞林格在一座鄉下小屋完成了霍爾頓的故事。而此時影片中出現了《麥田裡的守望者》中那段最令人熟悉不過的文字:
我將來要當一名麥田裡的守望者,有那麼一群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玩。幾千幾萬的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麼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幹這樣的事,我只想做個麥田裡的守望者。———主人公胡登(亦即霍爾頓),J. D. Salinger作品 施鹹榮翻譯《麥田裡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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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以為被籤約後的塞林格,能夠理所應當地順利出版這本傾盡他所有心血的《麥田裡的守望者》時,卻不曾想,他卻幾乎被所有的編輯各種的打槍。
那些編輯甚至認為這本書只會讓塞林格的名聲受損,換句話來說,他們認為這本書簡直是爛透了。
不僅如此,幾乎每一個閱讀的人似乎都無法理解「霍爾頓」這個人物,除了塞林格自己。
在歷經無數挫敗之後,塞林格的經紀人給他帶來了一線曙光,小布朗出版社(Little, Brown and Company)有意出版他的「霍爾頓」。
最終,這本《麥田裡的守望者》在印刷出版後,帶給塞林格空前絕後的成功。此刻,我相信那些曾打槍此書的編輯,一定連腸子也悔青了。
塞林格在書中的首頁寫道,將此書獻給自己的母親。
至於說塞林格的父親,他在自己兒子成名後,終於說出自己當年之所以不希望自己兒子從事寫作而繼承家業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塞林格的爺爺,在自己年輕時,說服他放棄成為鋼琴家的夢想,去從事一份穩定且能養家餬口的工作。
《麥田裡的反叛者》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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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麥田裡的守望者》的爆紅,幾乎讓整個美國的年輕人,或是曾經年輕過的人們,都認為塞林格寫的就是自己,那個看似離經叛道的「霍爾頓」。
但這一切對於塞林格,卻是無形中的壓力。
他認為正是因為「霍爾頓」的大獲成功,令他成為了自己的囚犯,他甚至希望自己壓根就不曾寫過「霍爾頓」。
不僅如此,所謂的成功,更是讓塞林格無法享受寫作帶給他的愉悅。最終,塞林格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塞林格告訴他的經紀人,寫作已成為了他的信仰。而出版在塞林格看來,不僅不能讓他安心,相反地它只會阻止自己冥想,甚至是毀掉自己的冥想。
此時的塞林格漸漸清晰寫作對於他真正的意義,於是他坦誠地告訴自己的經紀人,
我不懂得怎樣做一名丈夫,或是一位父親,甚至是一個朋友。我唯一懂得的就是怎樣成為一個作家。如果我要真心為之,如果我要將自己的生命獻於寫作而不求回報的話,我或許能尋覓到一絲快樂。
《麥田裡的反叛者》劇照
塞林格的經紀人聽罷,再次對他說道,「出版並非一切」。
此時,我就在想,究竟是否因為伯內特的那句話深深地印在塞林格心中,還是出版的壓力實在讓他喘不過氣來,又或者兩者皆有。
但無論怎樣,塞林格自此以後就再沒有出版過小說。而《麥田裡的守望者》更是成為了他唯一的長篇小說。
或許正是因為物以稀為貴,這本《麥田裡的守望者》時至今日依舊暢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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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最終以塞林格的信做為結尾:
親愛的惠特,對於你多年前的那個問題,我給出的答案為『是的』。我願意用我的餘生去寫作,並不求任何回報。你誠摯的,J.D. 塞林格
影片結束後,我一直在琢磨,如果當年伯內特沒有向塞林格提出那個問題的話,他是否會繼續出版自己餘下的創作?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麼問題又來了,塞林格若是繼續出版自己作品的話,那麼《麥田裡的守望者》是否還能保持經久不衰的熱銷?
這個問題就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似的,或許永遠無解。
不過,回到伯內特此前說的那句話,興許他對自己的每一個學生都說過。我猜想,他甚至對自己也是這樣告誡的。
畢竟,真正能憑藉寫作而功成名就,或者庸俗一點的說,就是能賺大錢的人,不過是鳳毛麟角。
在我看來,伯內特或許是用如此的說辭去為自己,也為更多默默無聞的寫手們去開脫。再或者說,他不過是像塞林格的父親一般,告誡那些空有寫作夢想,但卻又無法以此維持生計的寫手們,趁早斷了念想。
的確,同樣的話語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很可能會產生天壤之別的效果。
當然,我更不可能否認另一個事實,伯內特從來都不曾對塞林格說過那樣的一番話,一切不過是電影劇本的演繹而已。
但無論如何,我們都無法否認,骨子裡帶著叛逆的塞林格,註定是要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而這條路也註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