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誕生於文字,自倉頡造字以來,書法與文字便有了緊密的關係,多少年來一直是統治階層特有的產物。它的地位從一開始就是被尊崇的。但書法一定是在寫好字的前提下產生的。寫字謂之於書,法則存乎於義理,得之於法度。古之書者志於義理而體勢存焉,法度森嚴而富廟堂氣象。
書與法相得益彰謂之書法。書法從商代就有記述,當時貴族所盛行的「六藝」中就有「書」,同時還有「識字」「學文」「書寫」諸多含義。所以書只是一個表象,法才是書的靈魂,它是一種思想、人文、學識、德行等等的承載體。
書與法的辯證關係始終是相輔相成的,書是關鍵如果沒有一個書的刻苦學習過程,字的架構、筆法、運筆,無法形成一個紮實的基礎,是很難上升到法的。如同某太極掌門人之流,光流俗於一個花架子,在實戰中便會破綻百出貽笑大方,最後只不過是譁眾取寵罷了。
書法也亦然,雖然在清代不少書家的理論中,將書法歸納為心學範疇,心到即眼到,以至於這種思想對於現代書者毒害甚重,一味的追求內心的展示,而忽略了書法作為書的重要性,變成了一種抽象的藝術形態。
現在的射書、吼書、以及夾雜著淫穢表演的所謂書法……基本上源於此,將傳統的書法文化變成了形上學的藝術,遠遠的脫離了書法的本源,是書法文化的怪胎和毒瘤。
中國古代「藝術」一詞,在南宋編撰的《後漢書》中就有了詳盡的闡述。古人註解:「藝謂書、數、射、御,術謂醫、方、卜、筮。」「書」「數」「射」「御」是古時候士子接受的最基礎教育,其中還有禮樂教化,都屬於藝的範疇,著眼於立身成人的「為己之學」。而「醫」「方」「卜」「筮」則著眼於社會服務,是「為人之學」,說明「藝」和「術」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反映出的是「成人達已」的儒家思想。由於受外來文化的衝擊,藝和術分別在後世被逐漸混淆起來,而統統被稱為「雜藝術類」。
書畫定性為藝術,曾在《顏氏家訓》裡面就有隱晦的提及,並將書畫置諸為「藝術」之首。在古代書畫藝術,一直都是上層階級所擁有的產物,沒有博大的學識和經濟作為支撐,一般老百姓基本是上望而卻步的。宋徽宗作為一個時代的領軍人物,更是將這一文化淋漓的貫徹流行於貴族之間,由此而可見一斑。同時書法的階級性與人文的情境博學相融合,故顯出它高貴而不可攀的與眾不同。
由於近代受西方文化的影響,藝術一詞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它既用來泛指一切藝術門類,也用來專指所有藝術門類的一個部分:美術,其中包括繪畫、雕刻、建築、音樂、舞蹈等。已經喪失了我們傳統藝術的純粹性和絕對性。這種「以美為目的」的「藝術」觀念傳入中國後,又經晚清民國一些庸俗的文人在理論上的謬解,以及用現代「藝術」觀念來審視古老的中國書法,便發現其扞格之處非止一端。
現在書法以美的觀念來定義,主要表現為「線條」、然後以「造型」去解讀,以「美術」來涵蓋書法、以「美學」來研究書法。以無限的張揚個性來展現書法……書法作為中國傳統文化,如果非要用現代「藝術」觀念,去作為一種評判和檢驗的標準,無異於「閹割」了這一傳統的國粹文化。這種思想一旦被接受被廣泛應用,是非常可怕的,幾千年來流傳下來的文化就此徹底地被閹割,如同曾經影響並改變整個民族的朱程理學,如今已經是蕩然無存,只留其表。
白焦先生在六十年代就發出了感慨,在「我道其東」指出中國的書法如果再不繼承和發揚,將趕不上日本,將要去向日本學習。其實這並不是危言聳聽,看看現在的書法界就知道白焦先生的擔憂是正解的。
如不逆轉這一現象,不久的將來或許書法藝術便會流俗成為街頭酒席間的一種表演,混雜於脫衣舞之間。
倘若是賣弄取樂倒也無妨,終究還是可分拙劣,然則打著真理的旗幟以書法之名混淆視聽,就如同一具骷髏披著華麗的外衣登堂入室,竟是人鬼難辨別。
現在的醜書、老乾體、江湖體、無不是打著書法的幌子來宣揚自我個性,這種個性可以是任意的,誇張的、不受任何束縛,這種恣意甚至是妄為,會是書法傳統意義的釋讀嗎?會是繼承和發揚嗎?我們一切的文化藝術,如果脫離了釋、道、儒傳統文化的支撐,將會變得毫無意義。
像這樣的書者,大都會找出一些理論來為自己正名,如清代書家傅山先生的理論,就常被人扯來作為遮羞布:「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這種無釐頭撿來的碎片知識,在其泛泛美學的思想觀念體系中,怎麼會結出美麗的碩果。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明亡之後,傅山一度陷入了極度的痛苦與彷徨之中,於是他將這一情緒帶入了藝術之中。他非常強調「做字先做人」。當時社會上流行的書風是南董(董其昌)北米(米萬鍾),董則巧媚,米則肥糜,而董又極推趙孟為五百年來第一人。趙孟本是宋皇室子孫後卻做了元人的高官。傅山痛切時弊針對當時社會上媚俗做作、柔弱無骨、賊態十足的惡俗風俗,不論從政治角度還是從藝術角度發出了時代的最強音:「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
傅山先生提出的書法理論,其實是被很多人誤讀的,東施效顰只能是一出鬧劇。
過分注重個性的宣揚和形式美,而忽略了書法作為傳統文化的一個支系的重要性。沒有了傳統文化的靈魂,書法也只是一門博取眼球的技巧。
這種現象我稱之謂掉進脂粉堆裡的藝術。古代的婦女以三從四德為美,而現代女子卻以美而為美,一個注重內在的美,一個注重外在的美。兩種美麗則是截然不同的,古代的女子因為有了內在的美而風情萬種、端莊秀麗、知書達禮。現代女子的美大多只在其表,脂粉一塗全然一個樣,內在涵養皆無,也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物慾充斥渾渾噩噩。這一現象又何嘗不是當今書畫界的一種普遍現象,只注重其表而不充實其內。為了追求感觀的刺激,過分的追求脂粉般的堆砌,從美術般的線條追求,到張揚個性的體現,到最後的裝裱及所襯託的美感,無一不作繁冗的妝扮。
對於書法,古人就曾提出過先人後文再墨的觀點,這一觀點也應是今人學習書法必須要遵循的。所謂人可理解為人品,文可指學識及人文的情感,墨才是最後書畫者作品的體現。
朱長文在《續書斷》列出的「神品」三人,分別是顏真卿、張旭、李陽冰,三人皆出自唐代。朱長文貫徹的乃是道德、字學、書藝三個標準。在朱長文看來,「德均則藝勝」,故顏真卿排第一。朱長文認為顏真卿的傑出特立表現為「其發於筆翰,則剛毅雄特,體嚴法備。如忠臣義士,正色立朝,臨大節而不可奪也。楊子云以書為心畫,於魯公信矣」。正是立足於「德義」而言。
所以人的德行與人品是寫好書法的必備條件之一。
唐代時期,穆宗皇帝問柳公權如何將書法寫好,柳公權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如果人品不高,則落墨無法。蓋因穆宗怠於朝政,柳公權以書喻政,一方面說明其面對書法創作的態度,一方面也巧妙地藉由書法藝術的精神進諫。從此「心正筆正」說一直流傳至後世,成為書法倫理標準之一。
立足於本方有始末。高潔的品德,廣博的學識,最後要達到詩賦文章的創作,將這些積攢的底蘊融入到書法的創作中去,這樣的作品才是真正的上乘之作,才能真正的去繼承和發揚。
今人學書者總是缺少這些素養,譬如德行的修為,有些書家也很博學也很用功,唯有德行修為不夠,如恃才傲物者絕不在少數,這也是一種德行的缺失,也是其至敗的一個原因。常見一書家書法功力很是深厚,卻難以跳出巢窠的束縛。戲稱之為籠子藝術,只局限於某一書體之中展轉反惻流連於其中。每與人交流皆以老子天下第一而自傲,這如同關在一間沒有燈光的屋子裡,目之所及極其短視。當一個人的思想達到一種自滿的境界時,便不能再吸收進有益於自己的東西,只能是固步自封停留在原來的地方,無法前進。
惰性也是今人許多學習書法所面臨的一個問題,豈不知勤與儉一直以來也是道德要求的一個部分。古代書家無一不是經歷了勤奮刻苦的學習才最終成為一代大家。王羲之洗筆硯處的墨池、王獻之十八缸水的墨書風流、懷素棄筆堆積,埋於山下,號曰「筆冢」。這些無不佐證著古代書家勤奮的美德,如唐代裴說《題懷素臺》詩:「杜甫李白與懷素,文星酒星草書星。永州東郭有奇怪,筆冢墨池遺蹟在。筆冢低低高似山,墨池淺淺深如海。」古代先賢的成功無不是以勤自勉而名揚天下,真正的藝術之花也因此而燦爛美麗並彌久芳香。
其實今人學習書法的錯誤及書法藝術的怪象,我認為皆是文化缺失、精神萎靡、心理浮躁、表裡不一,這不能不讓我們警醒,從而思考書法的初衷。不知本豈知末,書法之本源與初衷是很大的一個命題,如果忽略了此命題,我們便難以求得滿意的答案。沒有根系的植物,花朵開的再美也是曇花一現。溯本追源,才能讓書法藝術的道路走得更寬,走得更遠。(作者:郝建軍 作者系山西省農民書畫藝術協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