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活太辛苦,打工沒空閒,做生意冒險。社仔後的餘財正經活也不幹,整天東遊西蕩,卻還想發大財,是村民眼中標準的「迌人」(chit-th)。「迌」在閩南語中的意思有:遊戲活動、遊覽美景、遊手好閒、遊戲人生。
餘財的父母希望他能勤勞致富,正如名字那樣有「餘財 」,可他越長大越讓父母失望,初中未畢業就在村裡遊手好閒,無聊時就去小溪捉魚,到野外誘捕小野雞(上世紀九十年代,獵槍被全面收繳)。父母批評餘財「捉魚打鳥傢伙了」(捕魚、打鳥等非農業生產活動,會敗光萬貫家財。西山後百姓的耕讀思想較濃厚),但也有人安慰他說「天不餓死迌人」。畢竟生活中有不少迌人不但沒餓死,日子還過得比普通人滋潤。
八月的天氣很悶熱,加上漫山遍野的蟲叫聲,著實讓人煩躁不安。忽然,一隻蟋蟀蹦入屋內,「蟋蟀入屋主人會富」,餘財默念這句俗語,似乎悟出什麼。第二天,他就上山砍伐毛竹,做成一個個小竹罐。眾人都不知道他要搞什麼玩意兒。
很快到了九月份,餘財到後山田野裡捉了許多蟋蟀。蟋蟀在古代被稱為「促織」,在閩南語被叫做「土伯」「土猴」。七十年代或更早的人,可能都有吃過它,因為油炸蟋蟀確實是一道美味。村民還以為是要捉來油炸,紛紛建議加什麼調料。餘財卻把蟋蟀裝進竹罐,一個罐子裝一隻。他笑著說,這是寶貝怎麼能吃了呢,我要拿它們去換錢。村民們更加不解,這麼討厭的小蟲子,誰要買呢?蟋蟀挖洞不利於農作物生長,確實讓村民討厭。
餘財念的書不多,但腦袋還蠻靈光的。他想到語文教材裡有「知有兒童挑促織」的古詩句,有《促織》這樣的聊齋古文,有《蟋蟀的住宅》這樣的小品文。蟋蟀有這麼高的「廣告知名度」,何愁沒銷路?特別是城裡的孩子,更是稀奇,肯定會把它們當寵物來養。
千算萬算的餘財,沒想到賣蟋蟀依然困難重重。他剛在學校門口放下裝滿蟋蟀的麻袋,學校保安就衝出來,說他鬼鬼祟祟的很可疑,是不是要搞破壞。餘財趕緊遞煙過去解釋,但保安依然很盡職,說在學校門口擺攤會引發交通阻塞。
餘財只好背起袋子往回走五十步,看到有人在地上擺攤賣菜,就跟著擺起地攤來。家長接送孩子順便買菜,一舉兩得。有需要就有市場,有市場就會引發阻塞。學校保安想盡力維持卻鞭長莫及,只有等城管偶爾來驅趕和維持秩序。因此,城裡學校放學時段,交通成了老大難的問題。
餘財剛放下袋子,旁邊賣菜的阿伯說:「離我遠一點!」也許他怕餘財搞競爭,畢竟俗語說「同行是冤家」。餘財只好賠笑說自己是賣蟋蟀的,不跟他競爭。阿伯看到那麼多蟋蟀,笑了笑說,城裡人那麼膽小,連小蟑螂都怕,你的蟋蟀賣給誰?還沒說上幾句話,忽然有人提示「城管來了!」很多小攤販,包括賣玩具的、賣水果的……稀裡譁啦地收拾東西,然後趕快跑。這個場面有點滑稽,就像雷陣雨前收拾稻穀的樣子。餘財也跟著把袋子甩向後背,跑進小巷子躲避「風雨」。
中午放學時,餘財終於在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擺攤。果真如他所料,學生很快圍過來看稀奇。正當生意要開張時,兩個大蓋帽擠進來,他們說是森林公安,有人舉報說他販賣野生保護動物。餘財眼見要惹上官司,就據理力爭起來,說蟋蟀不是保護動物,只是一種很平常的昆蟲而已。大蓋帽察看所有的竹罐後,只好意味深長地警告,別亂抓其他保護動物就是。這一折騰,本要達成的「生意」都黃了,而且蟋蟀跑了一大半。放學時間一過,校門口空空蕩蕩了,蟋蟀還能賣給誰?飢腸轆轆的餘財,忍不住咒罵那些吃飽撐著亂舉報的人。
到了下午放學時,雖然又是一番折騰,但生意總算開張了。一個竹罐和一隻蟋蟀賣到三十元,小學生依然爭著買。甚至有的學生多買一份,轉身加價賣給其他人。生意的火爆,惹得那些賣菜的人羨慕不已。
當天晚上有點風,各種小蟲子特別是蟋蟀,不知道為何隱匿了蹤跡。餘財費了一整晚的功夫,卻捉不到幾隻。難道發財的美夢就這麼短暫?他心裡很不甘願,一個不小心,被一叢青草絆倒在地上,正應了俗語「草阿枝絆倒人」。那僅有的幾隻蟋蟀,也乘機逃走了。餘財一怒之下猛地拔草解氣。望著手中的草,他忽然笑出聲來。
第二天早晨,餘財到村外割了一小捆青草,把它分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村民看了都笑他太懶惰了,連割草也只割了那麼一小捆,給牛吃都吃不飽。不只村民嘲笑餘財,連賣菜的阿伯也諷刺他是不是改賣草藥啦!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抽著香菸。
放學時間一到,比昨天更多的學生圍了上來。昨天買到蟋蟀的來看熱鬧,沒買到的更想來買。餘財這才大聲吆喝起來:「賣蟋蟀草!」因為城裡很難拔到青草,而那些又苦又硬的地毯草,蟋蟀根本不吃,而青菜葉又不是很對蟋蟀的胃口。因此,昨天買蟋蟀的學生,又紛紛買青草回去。一趟下來,餘財的收入又比賣菜的多很多。
這樣,餘財有捉到蟋蟀,就順便一起賣青草,沒有蟋蟀的話,就只賣青草。他輾轉在城裡的幾所學校,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些曾經嘲笑他的村民,反而虛心地向他討教如何發財!個別的像吃了酸葡萄似的說等到了冬天,沒蟋蟀了,看他喝西北風吧!餘財聽了不以為意地說,誰說錢難賺?其實換個角度看世界,什麼東西都是錢的化身,漫山遍野都是錢。沒有蟋蟀,還有其他的生意可做
城裡的潮流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如幾年前學生流行養倉鼠,沒幾天就厭倦了。不到一個月,學生的蟋蟀熱就消退了。儘管價格一降再降,餘財一天下來,還是賣不到幾隻。賣菜的笑著說:「這下子,你變不出鬼阿怪倘賣了吧(閩南語的意思是沒啥可賣的)!」天氣依舊很熱,但餘財內心卻涼颼颼的。難道應了俗語「囂張沒有落魄的久」?他緩緩地吐著煙圈。
「嗨,賣蟋蟀的,你捉蟋蟀有碰上稀奇刺激的事嗎?」一個小太妹打扮的女郎,輕佻地問道。「鬼啦!」餘財愛理不理地回答,因為閩南語用「鬼啦」回答人家,表示什麼都沒有的意思。「好啊,現代社會還能看到鬼,那真是刺激!」女郎誤解了他的話,拍手叫道,「你也不要賣蟋蟀了,改賣鬼好了!」
所謂的鬼魂根本不存在,可所謂的鬼火卻常在後山出現。如果她這麼想尋刺激,倒是可以收取一筆可觀的帶路費。餘財想到這裡,就說可以帶她去捉蟋蟀,如果碰到「鬼」,就付加倍的工錢。女郎當即掏出一百元,算是訂金。
女郎姓楊,是後廬社區的居民,算是富二代和拆二代。小楊整天無所事事,喜歡尋求各種刺激。很多富家子弟的言行讓人的眼鏡大跌,甚至坑爹坑媽的也沒啥奇怪。因此小楊這點癖好也不算太出格。當晚,小楊駕著「霸道」車趕往社仔後,隨行的還有年紀差不多大小的一男兩女。
夜黑漆漆的,伸手看不到五指。餘財一行五人磕磕碰碰地朝後山走去。或許是秋天臨近,各種秋蟲叫得歡快。餘財根據蟲子的叫聲,來到一片雜草叢生的旮旯地,這裡蟋蟀多,個頭也大。
「蟋蟀的眼睛雖然有五六個,但視力卻很差,大部分靠觸鬚來探路,它被強光一照射,基本就跑不了」,餘財用手電筒照著一隻大蟋蟀,繼續說,「這是一隻公蟋蟀,它在唱歌求偶……」隨行那個男的,用餘財自製的網兜往蟋蟀一罩。「抓住了!」城裡來的人都歡快地叫著。餘財繼續介紹:「這是石首棺頭蟋,它的個頭特別大……」
「你別像唐僧一樣嘮叨了好不好?」小楊很不高興。她對蟋蟀不感興趣,只在意能不能看到所謂的鬼。「嘮叨也好,至少壯膽,不然萬一碰到鬼怎麼辦?」其中一個女生有點膽顫。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小楊真的看到「鬼」了。幾步之外,有個模糊的影子不斷膨大起來。小楊那種葉公好龍的心態暴露無遺,嘴巴支支吾吾的,雙手顫抖地扯著餘財的衣襟。餘財不怕所謂的鬼,就怕遇到襲擊人的野獸,於是把手電筒朝著她比劃的方向照去。
一團淡黃色的煙霧正從一個破墓口冒出來,這種所謂的鬼火,其實是骨頭裡含磷的氣體揮發後導致的。
「鬼啊——」那個膽顫的女生發出悽厲的叫聲。不怕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她的叫聲,她扭頭就跑的樣子,霎時把恐怖的氣氛推向高潮。她的兩個夥伴頓時嚇得連滾帶爬就往村裡跑去。小楊本來就有點恐懼,被帶動情緒後,更是嚇得腿軟走不動。餘財只好背著她慢慢往回走,那些工具和蟋蟀早已不知被扔到哪裡去了。
蟋蟀是賣不動了,更不用說蟋蟀草,「鬼」也不敢再賣了。餘財算是徹底失業了,不過他卻撿到了愛情。因為共患難,小楊看到餘財很有責任心,就大膽向他表白。村裡人都很羨慕餘財,本來還有個別批評或看不起的眼神,這下子全部改成笑臉和讚美的語調。聽著遠逝的「霸道」轟鳴聲,大家都說小楊又帶餘財去迌了。
短短一個月,餘財就徹底擺脫「貧困」的命運,因此「天不餓死迌人」的俗語再添一個例證,成了西山後百姓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