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毫無血緣關係的麥路人,卻成了羈絆最深的家人,這難道不就是流浪版的《小偷家族》?
沒錯,它的題材,是當下最不容易被市場偏愛但容易在各大影節鍍金的現實主義。
所以,哪怕它領跑金像獎10項提名,但依舊在票房面前身陷困境。
票房慘澹,那口碑呢?
還未上映便毀譽參半,覺得好的,給五星都覺得是埋沒,覺得爛的,噴起來一點面子都不給。
而我對《麥路人》的總體感受是:差一口氣。
後半段顯然啞火了。
從阿博患癌症開始的煽情處理起,整部電影就有著習作感的硬傷,那些煽情就像「手把手劃中心思想」,未見得純熟,反而有了一種刻意堆積苦難的功利感。
為了煽情,它不得不犧牲一部分角色的合理性,也對慢慢鬆散的節奏無能為力。
而在群像處理上,雜而亂的剪輯手法,每條人物線上過分的打亂和糅合只會減分,觀眾最後只能單憑一些細節片段產生零碎的感動。
但它閃現出來的優點又顯而易見。
前半部分的節奏極好。
它將視野放得很低,前半部分平靜而清澈,平緩而庸常,沒有太多刻意營造的氣質,像一杯冷冷的白開水。
這樣的處理才是對的,因為這群「麥路人」早已對這樣的生活習已為常,他們的生活幾乎隱形,沒有任何波瀾,也自然不必大肆渲染並製造什麼戲劇衝突。
就這樣簡簡單單,將悲劇掩埋在溫情之下,無聲處聽驚雷。
同時在他們身上,你能看到被生活撕開的傷口,也能看到抱團取暖的陽光。
比如這場戲。
一群人為了多賺點錢去做群眾演員,結果演得是一場哭喪戲,演完放飯,他們坐在角落裡,狼吞虎咽地扒著飯,撲面而來的滿是酸楚。
但下一秒,深仔坐下,他們身下坐著的棺材塌了,那一刻,笑與淚,無奈與堅強,心酸與溫暖就這樣糅合,在熒幕中迸裂開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結和痛苦,這份底層人的痛楚,只有同樣是底層人的他們才更容易產生共情。
這群被看作最糟糕的人,卻反而擁有著比其他人都更純粹的感情。
片中的兩場葬禮,一場為假,大家在葬禮上做群演,沒想到看上去最容易掉鏈子的等伯卻哭得淚流滿面,那一哭,是為亡妻。
但在另一場真正的葬禮中,等伯卻沉默了,他就那樣靜靜地呆著看著,這沉默同樣極具力量,這一沉默,是為半路相擁的家人。
所以雖然欠缺宏觀把控,但它還是能跌跌撞撞穿過那些硬傷的障礙,落地生根找到與觀眾相連的臍帶,將純粹的感情傳遞給觀眾。
你能看到它的溫暖,它的希望。
但看下去,你又好像隨時就會墜入寒冷,逼近絕望。
它難道只想給你灌一碗無關痛癢的雞湯嗎?
別上當了,去看看它那深藏在治癒和溫暖之下的表達。
它不僅想讓你看到一場邊緣人物的溫情烏託邦,更想把血淋淋的那把名為現實主義的解剖刀遞給你看,在愛的表皮之下,它試圖去刺到現實的骨肉。
電影中有一段對話特別讓人心酸,口水祥偷錢包被警察抓住,阿博氣得不行,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要做小偷。
口水祥沒辦法,他問:「你說,我這個樣子,又能做什麼工作呢?」
這一問,既是對自己幾乎被抹去的身份的自嘲,也是對繁華的香港社會的一種詰問。
我想起《小偷家族》中那一段,警察審問爸爸:「你讓小孩去偷東西,你還算是個人嗎?」
爸爸這樣回答:「那是因為,除了偷東西,我沒什麼能教給他們的。」
同樣的邊緣人物,同樣的無能為力,同樣的無可奈何。
你看,《麥路人》是繼承了港片的人文關懷情懷的。
對於片名,導演黃慶勳這麼解釋:「麥」(麥)字中間有很多「人」,而「路」字裡面有很多「口」,這代表了一種城市現象的喻意。
這種城市現象的喻意,改編自社會新聞。
2015年,一位老婦人在麥當勞店內夜宿伏案猝死,發現時,這位婦人已經去世七個小時了。
而在繁華的香港,「麥路人」群體越來越龐大。
當麥路人們賴以生存的快餐店關停,他們就面臨著無家可歸的困處。
但可惜,這把解剖刀扎進繁華都市裡的痼疾,卻刺得不夠精準,也沒觸到筋脈。
一釘子下去,沒刺到骨頭,沒扎到筋,只劃破皮肉。
沒錯,它的確拍出了溫暖的抱團取暖,也拍出了冷冽的現實主義。
可沒有拍出的是,這群人背後所折射的,現實的厚度與力度。
不去探討社會成因,不去追問現實矛盾,不去深入問題核心。
它在迴避最重要的衝突。
也正是因此,這個故事的成色趨近於簡單,只為呈現一種處境,只為讓你感動,卻少了人性中更複雜的光譜。
當然了,雖不夠好,但它仍值得被看到、被肯定。
而我也仍舊希望。
這一炮,下一次能再炸一點,把「赴死」的唱衰論調徹底炸他個皮開肉綻。
我指的,不止是現實主義題材之炮,更是港片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