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王熙鳳生病之時、平兒代為處理事務,面對著捉人捉贓的情況,卻選擇從輕發落。
趙姨娘指使王夫人房中丫頭偷竊,平兒思及「裡面還有一個好人的體面」,替探春著想、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彼時賈寶玉為彩霞和另一樁公案裡的柳五兒,毫不猶豫頂崗擔下罪責,但這件事情中平兒所考慮所記掛的探春,賈寶玉真正顧念嗎?
答案很明顯是沒有。
探春委託賈寶玉幫自己買一些精緻小玩意,答應親手給他做好看的鞋子,寶玉卻說出一樁「都是你的鞋子給我惹了大麻煩」的公案,前半段提及他因為這雙鞋被老爺斥責浪費,後半段轉述趙姨娘對鞋子事件的看法。
趙姨娘不滿探春幫寶玉做鞋卻不幫賈環做,寶玉又是從何處知曉的呢?
他回去對襲人抱怨因為鞋子被賈政罵,襲人告訴他的。
趙姨娘和襲人,平素並沒有過多的熱絡來往。
這說明什麼?
說明趙姨娘的抱怨是當眾所說,說明當時有很多人聽見,說明這件事情早已廣泛傳播。
從趙姨娘這裡,到怡紅院襲人這裡,中間有無數耳朵和嘴巴都知情。
試想,襲人知道,那麼探春的丫頭們知道嗎?
沒有道理不知道。
趙姨娘的抱怨並非高度機密,只是流傳的閒言碎語,非常符合吃瓜群眾看熱鬧的傳播特點。
俗語常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趙姨娘那些倒三不做兩的所作所為、往往片刻功夫就能傳遍整個大觀園,成為各路丫頭婆子們閒暇之時的吃瓜樂趣。
按照常理來推測,這件事情襲人和怡紅院的丫頭們有所耳聞,探春秋爽齋裡的侍書、翠墨等等丫頭們也應該同樣知情。
但是,沒有人告訴探春。
能夠和探春說上話的小姐們、姨太太們、大丫頭們,大多對探春很有好感,不會當面無緣無故讓她不痛快。
比如平兒,就想方設法要將對探春的傷害降到最低。
這是平兒的良善。
平兒和探春,名義上雖然有著七拐八彎的「一家人」關係,實際上卻八竿子也打不著。
平兒只是探春的堂哥的妻子的陪房丫頭,毫無血緣關係、也無長期相處的深厚情感。
但平兒為人善良,做事永遠願意給別人留餘地,她對探春更是懷抱著欣賞又心疼的雙重態度。
欣賞探春的胸襟見識、才華能力、品格個性,心疼她是庶出的女孩、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眾人都不願意告訴探春、不願意探春生氣難過,偏偏是誰告訴了她?
賈寶玉。
探春想知道這一出嗎?她當然不想知道。
趙姨娘為人如何,她深深知悉,沒必要多聽一則故事來反覆驗證、徒增不痛快。
賈寶玉為什麼要告訴她呢?
幫探春代購很麻煩嗎?並不是。賈寶玉最愛當各路漂亮的姐姐妹妹的狗腿子,但對自己家親妹妹卻很見外。
拒絕探春的代購請求,一定要搬出趙姨娘嗎?也不是。探春這樣通透的性格,一點就透。賈寶玉有一萬種方法讓她知道「我不想幫你代購」,何必要車軲轆說她最不願意聽的趙姨娘來傷害她。
歸根結底,探春將賈寶玉當自己家人、當親哥哥,賈寶玉卻始終將探春當外人、當可有可無可傷害的不重要的垃圾桶。
同樣是同父異母,賈環又蠢又壞、不被喜歡是情理之中;但探春為人可敬可喜,八竿子打不著的平兒都心心念念為她著想,親哥哥賈寶玉眼中、卻將她視為趙姨娘賈環之流。
這樣的血緣歧視,難道不狹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