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鋪橫野六七裡,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唐代呂巖的這首《牧童》,我莫名地覺得好適合讓動畫片《哪吒》裡的哪吒來讀,散漫又灑脫,自在又自得。
人從鄉野中走來,配著那個手插在褲腰的姿勢,邁著那種六親不認的步伐,從草地上走來,吹著笛子走來。「草鋪橫野六七裡,笛弄晚風三四聲」這兩句截取了青草、原野、竹笛、傍晚等具有代表性的景物,渲染了一幅恬靜的田園風光,其中的「鋪」字和「橫」字寫出了田野遼闊、綠草蔥蘢的感覺。人在其中雖渺小,卻鮮活。
這種鮮活感來自於人物的動態。「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這兩句勾勒出牧童晚歸休憩圖,歸家,吃飯,休憩,延續千年的生活習慣讓今人也會心,只是,有屋有房有床的我們,很遺憾,無法體會到「臥月明」的大氣啦。這三個字當真是寫得闊大,以月色為衾枕,以天地為房間,人在天地間的舒展從容與草在天地間的舒展遼闊如此一致,體現了「天人合一」的思想。
人是在向自然萬物學習生活中擁有智慧的。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以地為法則,地以天為法則,天以道為法則,道以自然為法則)。——人為地所承載,所以人當效法地;地為天所覆蓋,所以,地當效法天;天為道所包涵,所以天當效法道;道以自然為歸,所以「道」即「自然」。正所謂「順其自然」。飢來即食,困來即眠,無牽無掛,自由自在,這就是自然之道,透著閒適、疏懶的做派。這一種做派在古詩中多有體現,最有特點的當屬關漢卿的這四首小令《四塊玉 閒適》:
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飢時餐醉時歌,困來時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閒快活!
舊酒投,新醅潑,老瓦盆邊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閒吟和。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個鵝,閒快活!
意馬收,心猿鎖,跳出紅塵惡風波,槐陰午夢誰驚破?離了利名場,鑽入安樂窩,閒快活!
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
這些小令的意思是:
想走就輕輕鬆鬆地走,想坐就安安靜靜地坐。渴了就喝,餓了就吃,酒喝醉了就唱幾曲山歌,困了就在草地上躺一躺。日月漫長,天地寬廣,休閒的日子好快活。
老酒已經再次釀過,新酒也釀造出來了,大家圍著老瓦盆一個個笑呵呵,和山僧村翁一起飲酒唱和。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個鵝,休閒的日子好快活。
拴住了意馬又把心猿來鎖,跳出那人心險惡的紅塵風波,大白天南柯夢幾人驚醒過。離開了名利爭奪的場所,鑽入自己手造的安樂窩,休閒的日子好快活。
像陶潛一樣在南邊地上耕作,像謝安一樣在東邊山上仰臥,經歷的世態人情那樣多。閒暇時把往事一一思量過。賢明的是他,愚蠢的是我,還爭個什麼呢?
閒適常和田園、山水共存,閒適的生活常和兒童、隱士共存,這是中國人夢想中的理想生活,看上去很美,因而只能存在於詩中。現實呢,則可能是兒童放牧歸來吃的只能管飽而不能算好,不脫蓑衣不是率性而是太疲勞,臥月明也可能是窮得沒有遮頭片瓦了呢。所以,高曉松說:生活不僅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那就是做夢的地方吧。
當我們閱讀這首詩,就如同看到一部田園牧歌的電影,那麼美的畫面,那麼悠揚的笛聲,那麼率性的牧童,那麼自然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種遠離喧囂、安然自樂的生活狀態,是詩人的嚮往,也是我們的嚮往,於是,讀詩,就是千年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