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羅蘭說自己寫《約翰·克利斯朵夫》是「反抗一種不健全的文明」。
他認為自己寫的不純粹是一部小說,而是創造了一個人,一個真誠的人,一個敢於追求真善美的英雄,他有一顆自由的靈魂,這英雄就是約翰·克利斯朵夫。
的確如此,在世界文學的長廊裡,有不少個人英雄,但他們都有這樣那樣的私慾、野心,而像克利斯朵夫這樣無私無畏,具有強烈使命感,一生追求自由與正義的個人奮鬥英雄並不多見。
「真誠是跟聰明和美貌一樣少有的天賦」,它是藝術家的創作內核,唯有真誠的人,才可能具有高貴的靈魂和高尚的藝術修養。
音樂家約翰·克利斯朵夫的「真誠」是深入骨髓的,達到了一塵不染的地步。他很苛求,別人佩服他的地方倘使跟他的真面目相反,他就不容許;凡是把他認識錯了而做他朋友的,他差不多會認為是仇敵。
他憎恨虛偽,最難以忍受不真誠,最不安的是自己替荒謬的劇本配音樂,最氣惱的是謊話,最大的誓願是為真誠而寫作,最不滿意的是不近人情的恭維。
克利斯朵夫渴望真誠的社會,渴望人與人之間充滿自由、平等與博愛,但現實又給他了怎樣的回饋呢?
從小就表現出了傑出音樂才能的克利斯朵夫,11歲時就受到上流社會的賞識,成為了宮廷樂隊裡的小提琴手。但因厭惡虛偽浮誇的藝術形式,他在貴族老爺們面前大膽表露了對藝術的看法,卻遭到了眾口一詞的惡毒攻擊。
15歲時與自己學生彌娜的初戀愛情,也被彌娜的母親阻止。後者為他們的愛情豎起了一道門第的高牆,這堵牆是他無法逾越的。
他的心靈接受了一次痛苦的洗禮,他覺醒了,他痛斥以金錢門第為價值標準的彌娜母親:
「即使我沒有你的門第,可是我和你一樣高貴。唯有心才能使人高貴……所有那些自命高貴而沒有高貴心靈的人,我都看做象塊汙泥。」
克利斯朵夫鄙視豪門,反抗貴族,攻擊市儈,因而受到貴族們的排斥,終至生計也成了問題。他的作品無法出版。他為了精神的自由而喪失了物質上的一切依傍,陷入了困境。
但他沒有放棄抗爭,在不斷的抗爭中,克利斯朵夫的「真誠」上升為對理想社會的追求,他渴望一個沒有強權、暴力、自由、平等、博愛,充滿真善美的社會。
他內心呼喚著法國,那是他嚮往已久的自由平等高尚的國度。但到了法國之後,光怪陸離的巴黎卻令他失望。城市裡到處充滿罪惡,社會極度腐化,奢華浮誇之風盛行。文學藝術也染上了這種痼疾,報紙上充滿了下流虛偽的報導:
「在巴黎劇壇稱霸的人,最拿手的本領是把猥褻與感情混在一起,使善帶一些惡的氣息,惡帶一些善的氣息,把年齡、性別、家庭、感情的關係弄得顛顛倒倒。這樣,他們的藝術便有一股特別的氣味,又香又臭,格外難聞。」
在藝術庸俗、善惡不分,人性受到壓抑的巴黎「節場」,嚮往自由的克裡斯朵夫並未退縮。他要在踐踏人格的環境裡,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在庸俗的人群裡,不之同流合汙;在醜惡的社會中,不隨波逐流。
克利斯朵夫要以他英雄的氣概去追求靈魂的自由,緊守「真誠」,捍衛一切真善美的事物。對毫無生氣的現實進行無情的揭露和批判之後,他以巨大的熱情創作了一大批優秀音樂作品,衝擊著病入膏肓的巴黎音樂界。
然而,這些行動雖然使他從中感受到自我,享受到生活的激情,卻不被世界認可。他在巴黎的音樂公演失敗了,受到藝術界的嘲諷,但他毫不退讓,對嘲笑他的人喊道:
「審判我吧,我也審判你們,再過一百年,你們必定舉手投降!」
克裡斯朵夫渴望用自己的真誠奏一曲追求自由靈魂的讚歌。他無數次陷入困境,卻從不退縮放棄,他頑強、執著地抗爭著。
然而,克利斯朵夫的畢生奮鬥讓他認識到一個無奈的事實:無論他有多麼優秀的品質,真誠、善良、無私、充滿愛心;無論他有多麼崇高的理想,改變社會現狀,為人類謀求幸福;現實卻不因他的完美而有所改變,一切都依然如故。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或許他是個孤獨者。
02 一顆真誠而自由的靈魂,不應該是孤獨的在自私、醜惡、虛偽的社會中,克利斯朵夫是孤獨的,但社會並不只是假醜惡,還存在著真善美。
在克利斯朵夫彷徨困惑時,總有著美好品德的人在關心著他,鼓勵著他,使他一次次從低谷中走出來,繼續戰鬥。
克利斯朵夫的舅舅,這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貧窮小販,卻始終保持著人類最美好的天性,始終對人類未來充滿信心,用積極、熱情的態度對待生活。
在小說的第一冊結尾,克利斯朵夫出現了懷疑自己的精神危機,這是一次對他的人生和事業有重大意義的危機,舅舅開導說:
「幹嗎為了你做不到的事悲傷呢?一個人應該做他能做到的事……竭盡所能。」「英雄就是做他能做的事,而平常人就做不到這一點。」
他的舅舅幫助他克服了這次精神危機,使他的真誠從此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這次危機克服後,他進入了一個心靈解放,靈感進發的新階段。
仁慈寬厚的蘇茲老人,他的生命雖然已到黃昏,但仍然保持著一顆純潔的童心。他用溫情使失望中的克利斯朵夫恢復了自信,老人的「善」,對他真摯的靈魂起了一種印證和肯定作用,給他追求真善美增添了動力。
女教師安多納德是書中最動人的女性形象,從她那裡,我們可以聽到女性靈魂最美麗的音樂。她的溫厚、娓婉、虔誠、貞潔、無私忘我的犧牲精神照亮了克利斯朵夫,她賦予了後者生機和力量。
他的摯友奧裡維是純潔無私的理性的代表,他幫助克利斯朵夫了解法國底層民眾,幫助他完成了音樂創作理念的轉變——惟有與他人息息相通的音樂才有生命力。他們之間的友誼表現了人類的精神共鳴和情感價值:
「你能在朋友身上再生,恢復你的青春與朝氣,用他的眼睛去體驗萬象更新的世界,用他的感官去抓住瞬息即逝的美景,用他的心靈去領略人生的壯美。」
克利斯朵夫最親密的女友葛拉齊亞是美的理想的體現,她給克利斯朵夫帶來清明高遠的和平心境。他們的愛情是理想與感情的和諧統一:
「兩顆相愛的心靈自有一種神秘的交流,彼此都吸收了對方最優秀的部份,為的是要用自己的愛把這個部分加以培養,再把得之對方的還給對方。」
克利斯朵夫的音樂事業最終能獲得成功,最直接地得益於葛拉齊亞的幫助。
但遺憾的是,這些幫助克利斯朵夫的善良的人們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來了,給他鼓勵,給他安慰,然後又如流星一般悄悄離開。
他們先後離世,沒有誰與克利斯朵夫相伴一生,在一生奮鬥的旅程中,他沒有家,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在這個世界上,他真的只是孤單一人了。
但此時的他,不再有孤獨感。歷經人世滄桑,功成名就的克利斯朵夫變得和平、安寧,他超越了死亡,得到了心靈上的自由。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不因自己的成就而驕傲,也不因自己的理想沒有實現而懊惱。一切悲歡離合,一切是非得失,一切矛盾衝突,到最後都歸於和諧,融合成一部偉大的生命交響樂。
彌留之際,他坐在忘川河的小舟上,望著彼岸花總結了自己的一生:
「我曾經奮鬥過,曾經痛苦過,曾經流浪過,曾經創造過,有一天,我將為了新的戰鬥而再生。」
在音樂的迴響中,這位真誠而孤獨的英雄離開了。但他的離開不是結束,而是一個又一個自由靈魂萌芽的開始:
因為,他用音樂點綴了這個世界,他用真誠的生命點燃了人們追求自由靈魂的永恆火炬,他使一切虛假醜惡的東西相形見絀,使一切善良的人們受到感染。他用永不放棄、執著奮鬥的英雄主義精神,激勵著一代又一代富有社會責任感、充滿熱情的人們追求正義與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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