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秀珍
都說文學冷清,都說作家寂寞,當您猝然離世,竟然一夜霸屏,成為微信圈的「網紅」。「民間歌者」「文學靈手」「當代趙樹理」,是對您最高也最恰當的評價。
當急匆匆從安丘老母親的病床前趕到您的靈堂前,我含淚而語:「玉堂老師,您怎麼說走就走了呢?您不是說忙完了眼下的一個大活,還要給晚報寫些東西嗎?晚報有那麼多喜歡您的讀者呢……」
茫茫人海,相識是緣。因為齊魯晚報,我們不只相識,而且算是相知了,屈指算來,已經密切交往了將近三十年。為一張報紙,我看著您從青絲寫到白髮,您看著我從青蔥編到皺紋刻滿面頰。
從上世紀90年代初,您就給晚報青未了賜稿,用您的話說,「據不完全統計」,寫了三百多篇隨筆,連載了三部長中篇小說,不說都是我擔任責編,起碼有一半我是,而剩下的那一半,我也大都是第一讀者。
也許因為我們都是「城裡的鄉下人」(這是您被傳誦已久的一篇隨筆的題目),您的文章總能讓我感到輕鬆又深受啟發。您的隨筆專欄,先有《玉堂之說》,後有《玉堂閒話》,一周一篇,前後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有讀者曾提議,別叫「玉堂之說」或「玉堂閒話」吧,容易讓人聯想到「玉堂醬菜」。您說,「不用改,這和他那醬菜純屬巧合。」我們當然是尊重您的意見。
有一天我卻忽然想到,您的隨筆,還真有點玉堂醬菜的味道,越嚼越香,越吃越有滋味,我們這些「城裡的鄉下人」的餐桌上,一日三餐都離不了呢!
今天重讀您的隨筆珍藏版《好人似曾相識》,其中大部分篇目都是首發青未了,《和諧悟》《幽默估》《我們唱著沂蒙山》《溫鍋之事》《我乃地道一農民》《我們的長處或優點》等等,至今讀來仍情不自禁地會心一笑或拍案叫絕。
那些年,您真的像寫瘋迷了一樣,思如泉湧,有時像您家鄉的沂河水緩緩流淌,有時像客居濟南的趵突泉噴湧而出。您的劉氏語言有自己明顯的風格,風趣智慧,雅俗共賞,而您的觀點或思想,每一篇都切中時弊,深入淺出。有讀者評論說,最難得的是,您能為小人物說話,是老百姓的代言人。
當在朋友圈看到您去世的消息,山大馬瑞芳教授留言:「玉堂隨筆漂亮。」
一位叫韓慶祥的老讀者則留言:「以往他在晚報副刊發表了好多文章,我搜集了一些,按照姓氏拼音粘貼在『L集』。他的文章那麼樸實無華,都是從小處落筆,給人以朋友般的啟示。重溫這些充滿智慧和幽默的文章,想起這每一篇都是珍貴的絕筆了,心頭一陣悲哀。」
作為晚報人,感念您給予我們那麼多的支持。可是,您曾謙恭地說,您和齊魯晚報是共生的,因了讀者的喜歡,才促使您越寫越好,越寫越有精神頭。在一部隨筆集的序言中您寫道:「我比較看重報紙的文學副刊。副刊上的東西好像應該格外可愛,也不一定非要深刻得不得了。你不能讓看報紙的人琢磨好幾天還琢磨不出你寫的是什麼,因為第二天還有報紙要看;還要貼近生活……」
再次翻讀您的一篇篇隨筆,令人忍俊不禁的段落俯拾即是。
比如《我的美食》:「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的一個冬天,我們村的楊稅務就是這麼過的。這個楊稅務是膠東人,在公社稅務所工作,估計不夠帶家屬及農轉非的資格,即將老婆安到我們村了。那年整個一個冬天,該同志幾乎天天就那麼火爐生著,豬肉白菜的燉著,不時地小酒盅那麼一捏。」
比如《話說山東人》:「山東人熱情實在,你跟他問路,甭擔心他會糊弄你,故意指錯方向或者位置,有時他還會親自為你帶路,你也甭考慮小費的問題。山東人仗義,你若遇到難事,他會伸出援助之手,甚至慷慨解囊。他們一般都比較要面子,待人處事,都十分大方與大氣,講究好東西留給客人吃,絕不摳摳唆唆、小家子兮兮。」
用詞很平淡,或許有些過於樸實,但讀著讀著,能於字裡行間品味到一種特別的韻味和美感。而且,一看就是您的風格。
很多年裡,不管是您的為人還是為文,既溫和又溫暖,甚或像您那部小說《鄉村溫柔》,很「溫柔」。然而,近些年您有時變得不那麼「溫柔」了,就看您給晚報《凡人歌》一書寫的序言中的一段吧:
「近年,我很少讀或看小說及影視之類的虛構性的東西了,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它們的不真實,統統假!小說假,影視作品更假!挺真實的生活,讓他一寫就假了;挺真實的名著,讓他一改編就假了!我們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藝術,沒有生活;只有技術,沒有情緒;只有特技,沒有故事;只有驚愕,沒有感動;只有視覺衝擊,沒有心靈震撼了,真的是怎一個假字了得!以一種心存疑慮或半信半疑的心態去讀作品或看影視,哪還有美感或快感可言?崇真尚善是人的天性,所謂真、善、美,真永遠是第一位的,首先你得真呀!」
經歲月之歷練,世事之磨礪,您看問題更加深刻和犀利,對現實充滿一種焦慮感。您有這個資格憤怒,您有這個水平發聲,您有這個威望鋒芒畢露!不再溫柔,讀者才更服您敬您。
在晚報開專欄,不管是當年的紙稿,還是後來的電子稿,您從不爽約。您是我見過的最沒有架子的作家,約您參加晚報的這活動那活動,您總是有求必應,而且有備而來,說出的觀點往往擲地有聲。那一刻,讓人看到的是一個有強烈公民意識的作家,您關心文學,更關注社會,體恤民生。
有時文友相聚,您常常喊著我,為的是給副刊介紹新的作者。您已多年不喝白酒,只喝幾杯啤酒助興。話題永遠是寫作、是文學,酒酣耳熱時會唱個《小放牛》《小借年》,快樂的氣氛瞬間爆棚,也讓大傢伙看到您非常可愛的一面。聰明的人大都多才多藝。據說您二胡和京胡都拉得非常棒。因此這些年寫了一組《戲裡戲外》,您對京劇和各種地方戲如數家珍,大段大段的戲詞隨手拈來。
從作協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下後,您除了自己躬身寫作,就是扶持年輕人寫作,一茬又一茬的文學愛好者在您的指點、教誨下進步成長。
「當代趙樹理」的桂冠早就戴在您的頭上。對文學前輩趙樹理和孫犁您尊崇備至,一為山藥蛋派代表,一為荷花澱派代表,都是典型的鄉土文學作家。多年在大眾日報「觀星」的逄春階先生,近年又致力於文藝評論,他曾在好多場合多次提出,「山東應該樹起一桿『沂蒙山派』的文學大旗,代表人物非劉玉堂莫屬。」
沂蒙山養育了您,您寫了一輩子沂蒙山,唱了一輩子沂蒙山。《火車開進沂蒙山》是您的絕筆之作,是為報紙開展的迎接新中國70年「我和我的祖國」徵文而作,去世當天您還跟朋友說,「我已經快寫完了,還差個結尾沒想好。」
一位作家最好的死法,當是死在寫字檯前,守著一篇沒有結尾的文章。寫著沂蒙山,魂歸沂蒙山,沂源老家即將建成的「劉玉堂文學館」是您對沂蒙山的最後饋贈,也是沂蒙山對您的最好紀念吧。
(壹點號 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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