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畢卡索有什麼好?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

2020-11-15 玉美畫畫


陳丹青




公眾困擾:「畢卡索有什麼好?他為什麼這樣畫?」

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而是中國現代化進程和西方的錯位,和西方的時差。錯位,時差,是我們認知西方的一個常態,也是一個困境。不能說困境全是負面作用,因為機會跟著來了-民國可憐,沒有西方展覽,共和國初期,蘇聯畫展可以來,剛來,1964年左右,中蘇又鬧翻了——為什麼我把講題叫做「機會與困境」,因為機會來了,但機會提醒了我們的困境。

話說回來,西方大部分民眾也不懂畢卡索,在他出道的時代,更不懂。如果今天我們能把畢卡索同代的其他人的畫請幾幅進來,擱在一起對比著看,可能比單獨展示一個畢卡索,會有更多的啟示。也許還是不懂,但是我們要的不是懂,而是啟示。懂得藝術,沒有窮盡,我今天要說的是,認知一個藝術家,比如說,像畢卡索這麼一個豐富的矛盾的藝術家,需要很長時間,這不單是我們這裡的問題,西方人也有同樣的問題。

英國人約翰·伯格寫過一本書:《畢卡索的成敗》,其中大量篇幅談到畢卡索六十多歲後再沒畫出重要的作品。他仍然誠懇地畫畫,可是太有名,太有錢了,住在法國南部的莊園裡,被各種人包圍,被當成一個活神仙,可是他再也沒有像年輕時代那樣,找到乞丐、妓女、賣藝人之類的靈感,也不再遭遇像《格爾尼卡》這樣偉大的素材,他封鎖在自己的神話裡,找不到新的主題和興奮。

今天,我很想知道是哪些中國觀眾在哪些作品前,覺得不懂。藝術是跟每個人的眼睛和內心溝通,這溝通,如果被所謂「不懂」所阻斷,是什麼意思?

畢卡索的藝術,過時了。但作為一個問題,他從未過時。據我在紐約所見,畢卡索的研究,畢卡索的展覽,畢卡索的畫冊,畢卡索的專題,從未中斷。比如,八十年代末,研究者寫出畢卡索一生跟所有女人的關係,不久有個展覽叫做「哭泣的女人」,是跟南斯拉夫籍那位情人同居時畫的一些畫。2005年,我在巴黎畢卡索博物館看到一項真正前衛的專展,是畢卡索和安格爾對比展。安格爾在十八世紀鼓吹希臘是最理想的美,畢卡索在二十世紀初挑釁此前所有關於美的概念,畢卡索怎麼會跟安格爾有關係?可是看了這個展覽,看到畢卡索的素描和安格爾的素描一組一組分類掛在一起,你會發現,他倆對線條、對形體的理解,對空間和比例的理解,來自源遠流長的歐洲傳統,他們用各自的方式回應希臘,對照二戰後至今的現代繪畫,他倆都顯得非常古典。

所以,時差和錯位,對我們認知西方造成困擾,今天單單請來畢卡索,只有他一個人,他的生態沒有過來,等於只聽到一句話,沒有上下文,這句話講得再精彩,你還是難懂-我非常渴望更多展覽進來,讓年輕人開眼界,暫時無法出國的朋友可以看到好的原作。但是看到原作,熱愛藝術的人還是不懂,怎麼辦?

剛才講的是空間的脈絡,講到時間的脈絡,不得不提塞尚。西方人喜歡認爹,認父親,很多人會說影響他的那個人,是他父親。塞尚也認過一個父親,就是畢沙羅。什麼意思呢?就是說,藝術的血脈、來路、資源,決定了你手上做的這件事、這套風格。血緣關係是可以不斷追上去的,譬如畢沙羅背後有柯羅,柯羅背後有蒲桑……塞尚之後呢,既影響了畢卡索,也影響了馬蒂斯。馬蒂斯曾經對一群學生說,我們都從他那裡來,那個他,就是塞尚,可是塞尚沒想到影響這幫小子,他的理想是:「我要回到蒲桑。」蒲桑是十七世紀的法國畫家,大半輩子待在義大利,他的理想是追蹤希臘-這樣一個譜系,維度,就是以後中國引進展覽的一份名單,把西方整個文脈帶進來。這是奢望嗎?不一定。這個漫長的名單應該都在我們的期待中。

類似的認知的迷失,不僅發生在繪畫,西方的音樂、戲劇、文學、哲學,我們都有許多「不懂」,但是,我要說,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中國-今天我們說不懂畢卡索,好,那麼齊白石、吳昌碩,我們就懂嗎?董其昌、四王,我們真的懂嗎?可能也未必懂。回到畢卡索,如果你真要懂他,你大約看看非洲藝術,看看塞尚,再看看新古典主義,也就是安格爾,當然,還要看看希臘藝術-這時你再來看畢卡索,可能情況會不一樣。

懂不懂的問題,是個永遠的問題。我絕對不能說,我懂了畢卡索,也絕對不能說懂了西方美術史,我更不敢說,我懂中國美術史。懂得,是無止境的過程。我在外面泡這麼多年,學會一件事,就是你如果真想懂得,該怎樣去懂法,前提,要有相對完整的文脈。懂到什麼程度,是每個人自己的事,不容易衡量的。

當然,這裡還牽出別的問題-我多少是個畫家,有點繪畫的認識,可是呢,我非常渴望回到像小孩、像鄉下人那樣,頂頂質樸的狀態,面對藝術。有時我看到不懂的作品,會非常歡喜,因為你不懂,本身就是一種狀態,非常質樸的、原始的那麼一種狀態。在座有人非常在乎懂不懂,第一,你不要自卑,第二,如果你真的想懂,有很多途徑,畢卡索只是今天的例子。

說實話,我不但不懂畢卡索,不懂董其昌,而且越來越不懂中國,我回來已經十一年了,許多事情越看越不懂,誰敢說:我住在中國,就一定懂得中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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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為什麼不懂畢卡索?| 陳丹青
    很多時候,我們不懂的不是藝術品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新價值觀。很多時候,我們不懂的不是藝術品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新價值觀。畢卡索為什麼不好懂?這牽涉到知識準備和眼界的問題。我的感慨就是歐洲在這方面太豐富、太成熟,中國在這方面太匱乏、太淺薄,我們只是覺得把展覽拿過來就是做了一件好事情,我不能說這不是一件好事情,我非常渴望展覽能夠進來,讓這裡的年輕人開開眼界,暫時無法出國的人可以看到好的原作。但是看到原作,比如熱愛藝術的工作的人他們還是不懂,這時候怎麼辦啊?
  • 陳丹青:我們為什麼不懂畢卡索?
    很多時候,我們不懂的不是藝術品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新價值觀。畢卡索為什麼不好懂?這牽涉到知識準備和眼界的問題。畢卡索1881年生,跟魯迅同年,1973年他去世時我正在江西農村,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叫畢卡索,但是我看不到他的畫。
  • 陳丹青:怎麼看懂畢卡索 不懂也是一種狀態
    1982年我第一次到紐約,進入大都會美術館,進入現代美術館,我發現畢卡索在西方早就過時了。或者說,畢卡索不是過時了,而是進入了歷史的背景,變成了一個山峰,變成了一個記憶。他不再是一個問題。從時間脈絡看,畢卡索相當於中國的齊白石和吳昌碩的年代。又過了將近30年,繪畫界差不多要忘記畢卡索了,畢卡索來了,平心而論,這是我們國家引進的展覽當中,相對來說比較嚴肅,比較完整的一個。
  • 陳丹青:畢卡索來了,我們不懂。為什麼?
    然而,即便在今天,我們面對畢卡索的畫作,很多觀眾的反應仍舊是「看不懂」。就此問題,我們一起聽聽陳丹青的分析和闡述。這麼不容易的一個展覽來了,我非常高興公眾來看,公眾會不會有困擾?畢卡索有什麼好的,他為什麼這樣畫?
  • 陳丹青:畢卡索來了,我們不懂.為什麼?
    這麼不容易的一個展覽來了,我非常高興公眾來看,公眾會不會有困擾?畢卡索有什麼好的,他為什麼這樣畫?也許還是不懂,但是我們要的不是懂而是啟示。藝術的懂是沒有窮盡的。我們認知一個藝術家,比如說像畢卡索這麼一個豐富的矛盾的藝術家,其實是需要時間的。並不只是我們的問題,西方人也一樣。
  • 陳丹青:畢卡索的畫看不懂,東方畫家也模仿不了,缺少一樣東西
    就拿畢卡索的畫來講,很多人喜歡但也有很多人看不懂,甚至還有人看到了就會覺得畢卡索就是一位被西方學者捧出來的藝術家。但這背後其實東方人欣賞不了他的作品,最大的一個問題在於人們的審美出現了問題,人們對於西方人的繪畫理解不夠深入。
  • 聽陳丹青說,為什麼我們看不懂畢卡索?
    然而,即便在今天,我們面對畢卡索的畫作,很多觀眾的反應仍舊是「看不懂」。就此問題,我們一起聽聽陳丹青的分析和闡述。這麼不容易的一個展覽來了,我非常高興公眾來看,公眾會不會有困擾?畢卡索有什麼好的,他為什麼這樣畫?
  • 陳丹青解讀畢卡索創作:要了解他的朋友和敵人
    陳丹青講解畢卡索藝術 胡曉芒 攝「畢卡索的畫很經典,畢卡索的畫看不懂。」這兩種矛盾的感受令很多普通參觀者困惑。昨天下午,著名畫家、文藝評論家陳丹青做客《2011畢卡索中國大展》,對中國的策展人提出希望,希望他們為藝術普及多出力。陳丹青的演講題目是《機會與困境——兼談畢卡索》,他以繪畫藝術家的身份從專業角度解讀了畢卡索的創作和價值,為聽眾上了一堂精彩的藝術欣賞普及課。「把畢卡索帶來中國是件好事,我們很多人『看不懂』,是不懂他所處的時代。」陳丹青開門見山,強調了解藝術譜系、藝術歷史的重要性。
  • 陳丹青:如何讀懂畢卡索?
    畢卡索有什麼好的,他為什麼這樣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和西方有一個錯位或者說時差。這個錯位和時差造成我們對西方認知上的一個困境。我們不能說這個困境一定是負面的,因為機會同時也來了。像《亞維儂少女》這樣的作品如果今天能夠過來,把畢卡索同時代正在發生的其他事情放在一起看,可能要比單獨做這麼一個畢卡索的展覽,對我們有更多的啟示。也許還是不懂,但是我們要的不是懂而是啟示。藝術的懂是沒有窮盡的。我們認知一個藝術家,比如說像畢卡索這麼一個豐富的矛盾的藝術家,其實是需要時間的,並不只是我們的問題,西方人也一樣。
  • 陳丹青:如何讀懂畢卡索?
    這並不只是我們的問題,西方人也一樣。畫家注意到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用顏料、用筆觸、用光線,用溫度表達不同的世界,而不是像從前一樣模擬現實世界。資產階級時代開始了,這才會有印象派。這個仍然沒有說明塞尚從哪裡來,塞尚的理想,是我要回到圖桑的時代。圖桑是 17 世紀的人,跟塞尚相差 200 多年。
  • 陳丹青:怎麼才能看懂畢卡索(圖)
    畢卡索有什麼好的,他為什麼這樣畫?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和西方有一個錯位或者說時差。這個錯位和時差造成我們對西方認知上的一個困境。我們不能說這個困境一定是負面的,因為機會同時也來了。理解畢卡索的時間和空間脈絡話說回來,西方絕大部分民眾對畢卡索未必喜歡,在他那個時代大家也是看不懂。
  • 陳丹青:從畢卡索看中國人對西方的認知困境
    畢卡索有什麼好的,他為什麼這樣畫?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和西方有一個錯位或者說時差。這個錯位和時差造成我們對西方認知上的一個困境。我們不能說這個困境一定是負面的,因為機會同時也來了。
  • 怎麼看懂畢卡索?
    畢卡索為什麼不好懂,這牽涉到知識準備和眼界問題。畢卡索1881年生,1973年去世,我們有幸跟畢卡索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畢卡索的名字,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傳到中國來了,那時候中國正在戰亂當中,沒有可能邀請歐洲的展覽來中國。但已經有中國的畫家知道畢卡索。上世紀80年代,大部分中國美術界比較有主見的人,其實對畢卡索已經不再感興趣了。
  • 畢卡索的藝術過時了,但作為問題,他從未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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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名家解讀畢卡索 陳丹青做客"畢卡索中國大展"
    陳丹青解讀畢卡索引來眾多「粉絲」  東方網12月27日消息:今天,著名畫家、文藝評論家陳丹青做客「2011畢卡索中國大展」,在世博園區中國館發表了一場精彩的專題演講。早在1980年,陳丹青便以油畫《西藏組畫》蜚聲海內外,成為中國油畫界的巔峰人物。    本次畢卡索大展攜手「光明致優」特邀陳丹青作專題演講,隔空對話西方現代藝術大師畢卡索,通過「強強」碰撞,激發深邃、精湛的思想火花,為社會公眾奉獻了一場精妙絕倫的文化大餐。
  • 陳丹青:畢卡索的畫過時了,雖然價值很高,可作品沒有語言力量
    學者陳丹青大家都喜歡他,一方面就是他的為人有一些舊文化人的風骨,另一方面就是他可以站在高處,給繪畫界注入一些關於自己理解的新力量。講到繪畫,陳丹青曾公開的說過「畢卡索的畫過時了,雖然價值很高,但作品沒有語言的力量!」可能大家不信,但陳丹青就是一個敢於批評的牛人,他可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敢說畢卡索的繪畫風格有問題,敢說他不行的中國文化人,陳丹青的依據是什麼,憑什麼這麼說呢?
  • 如何懂得畢卡索
    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和西方有一個錯位,或者說時差。這個錯位和時差,造成我們對西方認知上的一個困境。我們不能說這個困境一定是負面的,因為機會同時也來了。畫家注意到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用顏料、用筆觸、用光線,用溫度表達不同的世界,而不是像從前一樣模擬現實世界。資產階級時代開始了,這才會有印象派。這個仍然沒有說明塞尚從哪裡來,塞尚的理想,是我要回到圖桑的時代。圖桑是 17 世紀的人,跟塞尚相差 200 多年。
  • 陳丹青:我哀求大家,看一幅畫千萬不要在乎懂不懂
    陳丹青說:「我哀求大家,看一幅畫千萬不要在乎懂不懂,你看這滿牆的錦繡繁華,我什麼都不想懂。」繪畫為渴望超越生活之上的人提供了另一種觀看生活的方式。我以為藝術該是這樣的:礦工的臉看完我直接傻掉了,是心靈悸動的那種感覺,沒了,這就是藝術。 ——陳丹青
  • 看懂畢卡索的後現代主義
    「看不懂」是很多人對畢卡索繪畫的第一感覺。陳丹青說,在畢卡索生活的年代,他的藝術創作並非一開始就被看好。1907年,畢卡索創作了開啟其立體主義風格的《亞維儂少女》,可是這幅畫十幾年後才被人接受。陳丹青認為,理解畢卡索的藝術,首先需要了解他所生活的年代和其中的藝術氛圍。畢卡索的時代誕生了很多繪畫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