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莊子》的人,都知道莊子和惠子是一對「槓精」,兩人在書裡精彩「互懟」十幾回,而他們的辯論不是簡單的抬槓,幾乎每次都抬到了哲學的高度。莊子喜歡舉例子、講故事;惠子則擅長抓住邏輯的漏洞。兩人可謂是針尖對麥芒,棋逢對手。
第一次見面,惠子就領教了莊子嘴巴的利害。那一年,惠子在魏國任相國,莊子聽聞他「學富五車」,有意專程從宋國來會他一下。惠子卻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消息,說是莊子此來是要取代他。惠子嚇壞了,便先下手為強,令人全城搜捕莊子,搜了三天卻一無所獲。
三天後,莊子卻趿拉著一雙拖鞋主動送上門來了。莊子從容不迫的給惠子講了一個故事:「南方有一種叫鳳凰的鳥,從南海起飛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樹它不停下來栖息,不是飽滿的果實它不食,不是甘美如醴的泉水它不喝。一天,它遇到一隻正在啃食腐鼠的貓頭鷹。鳳凰從它面前飛過,貓頭鷹仰頭看著,發出&39;的怒喝聲。現在難道你也想用你的相位來&39;我嗎?」
惠子聽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無語,心裡卻開始佩服莊子的智慧起來。
兩人不打不相識,並在隨後的交往中抬槓成癮。
有一次,惠子作為魏相視察魏國東南邊境,邀請莊周同去。兩人乘機做了一次旅遊,沿途尋訪名山大川,最後抵達了濠水之畔。濠水之上有座橋梁連接兩岸,莊子、惠子緩步上橋,一覽自然風光。
天色晴朗,水光澄碧。莊子扶著橋欄,看著一群白鰷魚在橋下自由從容地遊來遊去,不由的感嘆:「這些魚兒遊得悠悠緩緩,是多麼快樂啊!」
看著莊子一幅陶醉的樣子,惠子又來了與莊子抬槓的衝動:「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是快樂的?」莊子反駁。
「我不是你,當然不知道你的心理;但你也不是魚,所以你也肯定不知道魚的快樂。」惠子不依不饒。
莊子說:「請讓我把話題從頭說起吧!你問我&39;,這個問題裡說明你首先認同我知道的這個事實,是在問我從哪裡知道的,那麼我告訴你,我就是在這濠水的橋上觀魚的時候知道的啊!」
掰扯到最後,似乎莊子又佔了一回上風。
後來,惠子落魄了,回到宋國故鄉,相呴以溼,相濡與沫,他與老鄉莊子有了更多抬槓的機會。
有一年,莊子的老婆去世了,惠子聽到消息,馬上趕去弔唁,一路上,惠子想好了一肚子安慰的話。
走過陋巷,推開莊子家的破屋門,眼前的景象卻讓惠子驚呆了:只見莊周兩腿八字張開,撮箕似的坐在地上,正手拍瓦盆打著拍子,高聲唱著歌。看見惠子弔喪來了,也不起身招呼。
惠子不由氣大,指著莊子鼻子大罵:「你老婆和你同床共枕這麼多年,為你生兒育女,在你身上耗盡了青春。她死了,你看得淡,不哭也就罷了,但你竟然還敲盆唱歌,不覺得做得太過分了嗎!?」
莊子停了歌唱,一臉真誠地對惠子說:「你說得不對!當我老婆剛去世的時候,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滿懷悲傷。但冷靜下來之後,我就想到我老婆沒有出生的時候,那時她還不成其為生命;更早些呢,不但不成其為生命,連胚胎也未成;更更早些呢,不但未成胚胎,連魂氣也沒有。後來恍恍惚惚之際,陰陽二氣交配,變成一縷魂氣;再後來呢,魂氣變成一塊魄體,於是有了胚胎;再再後來呢,胚胎變成幼嬰,她生下來,成為了獨立生命。如今,她的生命旅途已經走完,又變回什麼也不是的狀態。回顧她的生死變化,就如同春夏秋冬時序的演變一樣自然。現在她即將從我家小屋搬到天地大屋,坦然安臥。我不唱歌歡送,反倒嗷嗷哭個沒完,那就太不懂得生命原理了啊!」
惠子聽了默然無語,只掏出一袋弔唁金放在莊子面前,便告辭離開了。
這是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數年之後,當莊子經過惠子的墳墓,儘管他懂得生命原理,心裡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還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有人說你們不是死對頭嗎?他死了你應該高興啊,為什麼要這麼傷心呢?
莊子說:「我本該高興的,但聽我先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楚國人有一位名叫匠石的木匠十分善於用斧子,技藝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一個人鼻尖上濺到一滴薄如蠅翼的汙泥,匠石揮動斧頭,呼呼作響,隨手劈下去,把那小滴的泥點完全消除,而鼻子沒有受到絲毫損傷,眾人大呼神技,爭相一睹為快,並且願意出大價錢。但是後來這個木匠卻貧困潦倒了。宋元君聽說這件事,把匠石找來說:&39;我的神技還在,但是我的搭檔去世了,再也找不到人願意在鼻子尖上抹白灰給我砍了!'我就是那個會掄斧子的木匠,惠子就是那個敢在鼻子尖上抹白灰讓我砍的人。自從他去世,我再也遇不到能讓我展示自己才華的對手了!」
雖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但高手都是寂寞的,或許是有惠子這個棋逢對手的抬槓朋友存在,莊子才能實現他在思想天地裡的逍遙遊吧。傳聞惠子死後,莊子便不再與人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