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頭一句就譯錯了!」《百年孤獨》的老譯者吳健恆回憶說,一次碰到某院長,對方就《百年孤獨》的翻譯問題「居高臨下斥責」,而且丟下這句話後,就「揚長而去」……
《百年孤獨》對中國文學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由於不懂西班牙語,幾乎所有國人都通過中譯版來認識馬爾克斯和他的這部代表作,相對而言,馬爾克斯小說譯本的重要性,便比英美、甚至法俄作家的更為突出。於是乎,圍繞幾個譯本,又生出不少「戰事」。
戰爭背景:《百年孤獨》譯本知多少
1982年,第六期《世界文學》率先發表該書六章,譯者為黃錦炎、沈國正、陳泉;1984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他們三人合譯的版本,部分內容還入選了人教社教材。
由於缺乏西班牙語人才,譯者時間不充裕,所以當時大部分西語書都是合譯的。黃錦炎在2007年的訪談中指出,沒有他單獨譯的版本,只不過現在一般將上海譯文的通稱為「黃錦炎版」。
《百年孤獨》,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黃錦炎等譯
同年,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了高長榮譯本,參照馬爾克斯認為「最好的」英語版及俄語版譯,發行量很大。
80年代,每個作家都想寫出一本中國版《百年孤獨》,自然是以這兩版為「範本」,但它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刪節。
《百年孤獨》不僅激發了中國作家,還激發了更多譯者的熱情。沈國正曾把自己的譯作送給吳健恆,吳看後被「那支魔幻彩筆勾畫出的故事迷住了」。若干年後,雲南人民出版社想出完整版時,他主動請纓翻譯,於是就有了1993年的「吳版」。
《百年孤獨》,雲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吳健恆譯
此後,大陸還有一些譯本陸續推出,但沒有什麼影響力。
然而這些版本都有一個大問題,沒有取得作者的授權。中國加入《伯爾尼公約》後,雖然根據附件條款它們還得以出版、再版,但只要哪家出版社奪得授權,用吳健恆的話說,「從此一花獨放,免得雜草叢生」。保護智慧財產權在翻譯方面造成的後果,無奈地與「百花齊鳴」相悖,但法律還是不得不遵守。
讀者們想必知道誰是贏家——2011年,南海出版社和新經典文化有限公司推出「正版」《百年孤獨》,範曄譯。
「非正規軍」的較量
任何人都會對譯本有自己的看法、偏好,網絡時代,讀者可以更暢快淋漓地幹上一架。
先入為主的「偏見」肯定無法避免,許多人力挺自己先讀的版本,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對某些譯名的執著。「翻開書,看到第一行的奧裡雷亞諾就難受起來了……」
讀者們的比較大多從影響最大、流傳最廣的開頭看起。僅從這一段就能看出:範曄確實用心比對了各版本,文字較少,但長句出現的概率高(當然不排除某些地方別人用了長句而範用了短句)。高版是轉譯的,可能丟失「蘆葦」這樣的細節。吳版語言可能更為「土氣」,「他爹」一詞就被不少網友吐槽。
普通讀者意見分歧很大。豆瓣網友「瓦___」認為,「黃版通順平實,長短結合,範版長句太多」。「雲水之遙」認為,範譯「過於追求一種簡潔而導致有的語句不通……119頁還有個低級錯誤,『凱旋歸來』同意反覆」。「亥索」看法相反,範版「比黃的好很多。閱讀流暢,語言穩妥優美,簡潔而有神韻」。「慕容小燕子」覺得,範譯「好像用詞很考究,但是故事氣氛變弱了,節奏感明顯沒有黃本的短句好,幽默感也少了很多很多」。百度網友「百年廢柴」表示兩個譯本都看過,「更喜歡黃錦炎的,更粗獷更直白,句句深入人心;範曄的委婉細膩,較優雅,看個人喜好咯。」還有許多讀者一致認為老譯本有「文學味道」。
「pickerel」吐槽範譯的「世界新生伊始」,讓人以為是「開天闢地時候的事」。「U」則認為這樣更有「象徵創世紀」的「提示作用」。
「非正規軍」中,也有「老兵」——有翻譯經驗的讀者。但在他們眼中,版本差異更多的是翻譯上的「路線鬥爭」。
「Jessica」表示,「可能是因為自己學西語的關係,覺得讀起來就知道原文是西語,句子很長,修飾語很長和西班牙語本身關係很大。我覺得文學作品還是需要這種感覺的,而不是完全的中文化。」「昨天的小貝」更是認為範版領先,至於漢語習慣的問題,「誰說得清現在的漢語習慣是怎樣呢?」天涯網友則質疑:「範譯是否也例證了漢語的退化?」
「zhanghenglaugh」介紹說:「『話說不順』那叫『異化』,這也是翻譯中的一種方法,主要目的就是使翻譯出來的文本更為直接地體現作者原來的寫作特徵。」「糾要改叫沉冷靜」則反駁:「不是異不異化的問題,這是語感的問題。」
每個詞都是「戰場」,例如「將會/準會」。「Smile&Kevin」給出了西語原詞和西語解釋:Con de y un infinitivo, forma la llamada conjugación de obligación con la que se expresa la acción como *necesaria o forzosa: 『Ha de llegar un día en que te arrepientas. Has de sufrir un examen para obtener el título』。他認為,「準會」和「將會」其實都不是那麼確切,……但意味都已經傳達到了……「準會」有口語化的傾向。而「正規軍」譯者範曄本人所見略同,在訪談中提及,「(準會)太口語化了。像《百年孤獨》這種作品,一開始是偏莊嚴的,需要穩住陣腳,就像荷馬吟唱《奧德賽》那樣。」
正規軍「兵鋒相交」
讀者評論如「遊擊隊」,「東一槍、西一炮」;翻譯專家們的對轟則更為激烈。
在新書正式出版前,許多論壇已有關於《百年孤獨》及其翻譯的討論。出版方還專門組織了一場「文學圓桌會」,許多作家大談馬爾克斯,為新譯「站臺」,翻譯家也對新譯本加以溢美之詞,認為新譯「經典」、「忠實」、「異化得很好」。媒體上,則有人發文稱,舊版「那個年代好像翻譯者調動的語言資源不夠用」。範曄則在微博中,「高調」地為自己的譯本公開徵集「硬傷」。
這些早已成常見的造勢之舉,現在恐怕都無人有閒心「厚非」之了,但當時在西語圈、翻譯圈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人們常說年輕是「資本」,可在翻譯界年輕沒有多少優勢。翻譯畢竟和文學創作一樣,要靠積累。即使當年人才極度匱乏的情況下,黃版的三位譯者也都接近40歲,社會閱歷恐怕也更為豐富。當然,年輕也不完全都是劣勢,比如可以綜合各個版本,可以用最符合當代語言習慣的漢語……但出版方為年輕譯者如此高調造勢,只會「火上澆油」。
回到譯作本身,毋庸置疑的是,範的新版和「吳版」都是全本,而另兩版對激情片段都有不同程度的刪節。若說「情色」是「魔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概有些誇張,但後續跟風的「魔幻」作品鮮有不涉情色的,或可體現其重要性。在這一點上,「範版」有不小的優勢。難怪一寒和韓浩月率先撰文指責該譯本有刪節,惹得出版方一面否認,一面揚言要打官司。
面對著洶湧的營銷浪潮,以及不可避免的褒新貶舊的「連帶傷害」,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林一安發表長文《精品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發起首次重量級反擊。範曄成語用得太多,有些語言太老,而多位拉美文學評論家指出,《百年孤獨》的敘述語言仿佛出自一個八歲孩童之口。作家本人也說過,他創作這部小說是想藝術地再現童年時代的世界。因此,範曄未能「平淡見工」。林還以開頭為例,指出範增詞、調換詞序太隨意。
由於陳眾議(2004年起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發表文章及在「文學圓桌會」上對範曄大力讚揚,林一安也對其提出了質疑,指出陳引用的例子,恰恰是範譯錯的地方。
不過,作為旁觀者,我們也應看到,這不是林一安與陳眾議之間第一起筆墨官司。在2003年、2004年的《中華讀書報》上,雙方就已經為了楊絳譯的《堂吉訶德》「幹過一架」。
這波嘴仗,迅速抬升到如何看待、評價翻譯界前輩、舊作的高度,「百年戰爭」變成了「古今大戰」。《百年孤獨》的老譯者們畢竟還算不上大家,有的人直接對王道乾、董樂山、傅惟慈等「開炮」。有署名「南橋」的,直言「譯林沒有老字號」。署名楊青的則回應:「年輕譯者炮轟前輩為哪般?」林一安最後借用梁山好漢的豪言壯語表示,「洒家這條命,只賣與識貨的」,以此力挺老譯者、老譯作。
最後,前譯林社社長李景端不得不出面發文打圓場,指出「文學翻譯並不等同文字翻譯」,「基於尊重的超越才最珍貴」。前輩多身兼作者、譯者,功力深厚,挑他們的錯容易,要達到同樣的高度很難。同時,要肯定首個譯本的開拓性貢獻,還應弘揚名家身上可貴的譯德,給翻譯界指出了「各行其道」、「共同發展」的和諧道路。
出版界的營銷也需要管控
文人相輕自古使然,不過翻譯界畢竟還有老前輩登高一呼,各位譯者自己的表態也都比較克制禮讓,風波終究能平息下來。但出版界誰來主導反思?
眾所周知,1990年馬爾克斯應黑澤明之邀訪問日本,順道在北京、上海短暫停留,發現遍地是他作品的盜版,當著錢鍾書的面怒批中國是「海盜國家」,而且「死後150年都不授權中國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獨》!」
就此而言,主導引進的新經典文化有限公司,不管是「靠錢砸」(馬爾克斯曾將獎金捐出,他是否會被稿酬打動,只能是見仁見智的猜想了),還是靠長期聯絡打動對方,說其有功也不為過。(據出版界流傳的「小道消息」,當時要聯繫到馬爾克斯,需要懂西班牙語,還要通過哥倫比亞使領館,頗有難度。)
然而,「新經典」的營銷造勢,對激化翻譯界的「衝突」多少負有一些責任。
「新經典」合作出版的圖書種類不少,優缺點讀者自可判斷。但在全國範圍內,私人文化公司與出版社合作的模式已經亂象重重。雖然文化公司談版權、價格,以及營銷、乃至「鑽營」的能力,強於傳統出版社,能為讀者引入更多圖書;但它們往往直接負責翻譯、製作,為控制成本,僱傭缺乏資質和實力的譯者、編輯,稿件質量堪憂。有些出版社完全不把關,直接將書號賣給文化公司了事。文化公司的活躍,可說是市售書籍量大質次的原因之一。
好在近年政府已經重視對書號的管理審查,希望今後能將文化公司「關在籠子裡」,發揮其特長、減少其缺陷。
馬爾克斯去世,《百年孤獨》再度熱賣,圍繞翻譯的「戰爭」恐怕也會復燃。學術爭鳴是好事,推廣優秀書籍也是好事,讀者看書時反覆咀嚼還是好事,但出版業幾乎全面市場化後,惡性競爭驟增、營銷總是轉為「炒作」,學者、讀者往往沾上更多戾氣。只願今後「好事」不要變成「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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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比對:
範曄譯: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的馬孔多是一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蘆葦蓋成的房子沿河岸排開,湍急的河水清澈見底,河床裡卵石潔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尚需用手指指點點。
黃錦炎等譯:許多年之後,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的馬貢多是一個有二十戶人家的村落,用泥巴和蘆葦蓋的房屋就排列在一條河邊。清澈的河水急急地流過,河心那些光滑、潔白的巨石,宛若史前動物留下的巨大的蛋。這塊天地如此之新,許多東西尚未命名,提起它們時還須用手指指點點。
高長榮譯: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孔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著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河裡的石頭光滑、潔白,活像史前的巨蛋。這塊天地還是新開闢的,許多東西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點點。
吳健恆譯:許多年以後,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面對著行刑隊時,準會記起他爹帶他去看冰塊的那個多年前的下午來。那時,馬孔多是個只有二室戶人家的村莊。一座座用土坯和箣竹建成的房子修在河岸上,清澈的河水在遍布卵石的河床上流過,卵石光滑潔白,大如史前巨蛋。當時,這片世界還清新得好些事物都沒起上個名字,要提到時得使手指來指指點點。
宋碧雲譯:多年後,奧瑞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面對槍斃行刑隊,將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找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康多是個小村子,只有二十棟磚房,建在一條清水河岸上,河水順著史前巨蛋般又白又大又光滑的石頭河基往前流。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都還沒有名字,要稱述必須用手去指。
楊耐冬:許多年後,當邦迪亞上校面對行刑槍隊時,他便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找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馬康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房屋沿河岸建起,澄清的河水在光潔的石塊上流瀉,河床上那些白而大的石塊像史前時代的怪獸的巨蛋。這是個嶄新的新天地,許多東西都還沒有命名,想要述說還得用手去指。
西語原版:Muchos años después, frente al pelotón de fusilamiento, el coronel Aureliano Buendía había de recordar aquella tarde remota en que su padre lo llevó a conocer el hielo. Macondo era entonces una aldea de veinte casas de barro y cañabrava construidas a la orilla de un río de aguas diáfanas que se precipitaban por un lecho de piedras pulidas, blancas y enormes como huevos prehistóricos. El mundo era tan reciente, que muchas cosas carecían de nombre, y para mencionarlas había que señalarlas con el dedo.
英文版(版本不詳,歡迎讀者指正):Many years later 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 Colonel Aureliano Buendía was to remember 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 At that time Macondo was a village of twenty adobe houses, built on the bank of a river of clear water that ran along a bed of polished stones, which were white and enormous, like prehistoric eggs. The world was so recent that many things lacked names, and in order to indicate them it was necessary to point.
激情段落對比
範曄譯:他人的激情喚醒了何塞.阿爾卡蒂奧的欲望。剛一觸碰,女郎的骨頭像是散了架,仿佛一盒多米諾骨牌譁啦啦一陣混響,她的肌膚在蒼白的汗水中融化,她的眼睛盈滿淚水,她的整個身體發出悲慘的哀嘆,散逸淡淡的淤泥氣味。但她以堅強的性格和可敬的勇氣承受住了衝擊。何塞.阿爾卡蒂奧感覺身體懸空,飛向極樂之境,心靈融化在柔情色慾的泉源裡,那情慾湧入女郎的耳朵,又從她的口中變成語言湧出。
高長榮譯:此段全刪。
黃錦炎等譯:別人的熱戀激發了霍塞.阿卡迪奧的慾火。(此處有刪節)姑娘眼眶裡噙著淚水,周身發出憂傷的嘆息和一種模糊的泥漿味。但她以驚人的堅強和勇氣忍受了這次打擊。此刻,霍塞.阿卡迪奧只覺得飄飄然進了仙境,在那裡,他的心融入一股柔情的淫蕩之泉,泉水湧進姑娘的耳朵,又從她的口中流出,變成了她的語言。
鏡子之城
範曄譯:他再次跳讀去尋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沒等看到最後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會再走出這房間,因為可以預料這座鏡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將在奧雷裡亞諾·巴比倫全部譯出羊皮卷之時被颶風抹去,從世人記憶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複,因為註定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
高長榮譯:他又跳過了幾頁羊皮紙手稿,竭力想往前弄清楚自己的死亡日期和死亡情況。可是還沒有譯到最後一行,他就明白自己已經不能跨出房間一步了,因為按照羊皮紙手稿的預言,就在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譯完羊皮紙手稿的最後瞬刻間,馬孔多這個鏡子似的(或者蜃景似的)城鎮,將被颶風從地面上一掃而光,將從人們的記憶中徹底抹掉,羊皮紙手稿所記載的一切將永遠不會重現,遭受百年孤獨的家族,註定不會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現了。
黃錦炎等譯:這時候,為了早些看到有關他死的預言,以便知道死的日期和死時的情景,他又跳過了幾頁。但是,他還沒有把最後一句話看完,就已經明白了,他從此再也不會離開這間屋子,因為這座鏡子城(或稱幻景城)在奧雷良諾·巴比洛尼亞譯讀出全本羊皮書的時刻,將被颶風颳走,並將從人們的記憶中完全消失。這手稿上所寫的事情過去不曾,將來也永遠不會重複,因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處於孤獨的世家絕不會有出現在世上的第二次機會。
其他段落比對:第四章
範曄譯:雪白如鴿子的新家落成時,舉辦了一場慶祝舞會。烏爾蘇拉是在那天下午發現麗貝卡和阿瑪蘭妲已出落成婷婷少女的一刻萌生這個想法的,甚至可以說,擴建計劃的主要目的正是為了讓姑娘們有一處體面的地方接待訪客。
黃錦炎譯:白得像鴿子一樣的新房子落成了,啟用的那天舉行了舞會。烏蘇拉要蓋房子的想法,是那天下午她發現雷蓓卡和阿瑪蘭塔已經成了妙齡少女的時候產生的。可以說,主要目的是讓姑娘們有個象樣的地方接待客人。
吳健恆譯:粉刷得白如鴿子的新宅落成以後,開了個舞會來慶祝。烏蘇拉從那天下午看到麗貝卡和阿瑪蘭塔長成了少女,就有了建新屋的打算。幾乎可以說,她大興土木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要讓兩個姑娘有個合適的地方接待客人。
第七章
範曄譯:戰爭在五月結束,政府發布正式通告,言辭誇張地宣稱將毫不留情地嚴懲發動叛亂的首惡分子。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在通告發布兩個星期前被捕。
黃錦炎譯:戰爭是在五月結束的,政府發布了一項正式通告,氣勢洶洶地聲稱一定要毫不容情地懲處這場叛亂的發起者。就在此前兩星期,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喬裝成印第安巫師正要到達西部國境時被政府軍抓住,當了俘虜。
吳健恆譯:五月,戰爭結束了。政府發布公告,聲稱要嚴懲叛亂的罪魁禍首。公告發布之前兩星期,化裝成土著巫師的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在快要抵達西部邊境時被抓住了。
第十九章
範曄譯:416字
他在加斯通開始等候飛機之前的兩年都是如此度過,那天下午也沒有什麼不同,他在加泰隆尼亞智者的店裡遇見四個胡言亂語的年輕人,他們正在激烈地爭論中世紀是如何殺滅蟑螂的。老店主知道奧雷裡亞諾喜愛那些只有「可敬的比德」讀過的冷僻典籍,便懷著父親捉弄兒子似的心態逼他加入論爭,於是他不假思索地開始解說,蟑螂這種世界上最古老的有翅昆蟲,早在《舊約》時代就已成為人們用拖鞋打擊的重點對象,但這一物種憑藉頑強的生命力戰勝了從蘸硼砂的番茄片到拌糖的麵粉等一切殺滅方式,以其一千六百零三個變種抵抗住人類最古老、最執著也最殘酷的迫害,人類自起源以來對其他物種包括自身在內都沒施展過這樣的手段,故而殺滅蟑螂可稱為人類除繁衍後代之外更明確、更迫切的本能,而蟑螂之所以能逃過人類兇狠的捕殺,只是因為它們成功地躲入黑暗,利用了人類與生俱來對黑暗的恐懼,但同時它們也變得對正午的陽光十分敏感,故此,無論在中世紀、如今還是在將來的世代,有效殺滅蟑螂的方式唯有光照而已。
黃錦炎譯:464字
這就是他在加斯東開始等候飛機之前兩年的生活,這種生活一直繼續到他去加泰隆尼亞學者書店並在那裡遇到四個信口胡說的年輕人的那個下午。那四個青年正在熱烈地討論中世紀殺滅蟑螂的方法。店主老頭知道,奧雷良諾愛讀的書只有可敬的貝達讀過,他以一種父輩的惡意唆使奧雷良諾介入論戰。奧雷良諾連氣也沒有喘一口就解釋說:蟑螂是一種地球上最古老的有翼昆蟲,在《舊約》中就提到人們喜歡用鞋子拍打它們,但作為昆蟲的一屬,它們永遠不會被任何滅種方法所殺絕,無論是用蘸了硼砂的西紅柿片,還是用拌糖麵粉,因為它們的一千三百零三個品種曾經抵禦過人類從其出現開始從未對任何其他生物(包括對人類本身)使用過的最長久、最堅毅、最無情的迫害方法,這種迫害到了這樣一種程度,如果說人類有繁殖後代的本能,那麼還應該有另一種更明確、更急迫的本能,就是滅蟑螂的本能,蟑螂之所以能逃過兇狠的人類,是因為它躲在黑暗中,人類天生害怕黑暗,所以蟑螂就變得不可戰勝了,但反過來說,它們在中午的日光下卻變得不堪一擊,因此無論在中世紀還是現在,還是在永久的將來,唯一有效的滅蟑螂辦法就是曬太陽。
吳健恆譯:456字
加斯東開始等候飛機之前兩年,他就一直是這麼生活過來的。到有一天下午,他往加泰隆尼亞學者的書店去,在那兒碰到四個年輕人在討論中世紀滅殺蟑螂的辦法,互相爭持不下。老書商知道,奧雷良諾愛讀只有可敬的比德讀過的書,就父親般想考考他,慫恿他加入爭論。於是,奧雷良諾口若懸河地解釋說,蟑螂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有翅昆蟲,《舊約》裡就提到,人們喜歡用鞋子拍打它們,可是它們作為一個物種,對什麼消滅它們的辦法都有抵抗力。用拌了硼砂的西紅柿片和滲了糖的麵粉,都奈何它們不得。它們有一千六百零三個變種。從它們出現開始,人類就使出最古老、最頑強、最無情的手段,對任何生物包括對人類自己都沒有使用過的手段,來捕殺消滅它們,可是它們都挺過來了。因此,如果說人類有繁殖後代的本能,那麼他們也一定有另一種更加明確、更加不可或缺的本能——捕殺蟑螂的本能。蟑螂之所以能逃過人類的殘酷捕殺,就在於它們總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在那裡它們不會受到傷害,因為人類生性害怕黑暗。可是,蟑螂卻怕見陽光,因此從中世紀到今天,世代相沿消滅蟑螂的有效辦法,就是讓它們見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