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柔
道家學說源起很早,據班固言,是在有歷史記載之初,見《漢書·藝文志》:「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老子也不例外,所述還是為了人君治理天下。儘管五千言在今天看來並不很長,然而要說用一個字或者幾句話就能概括《老子》這部著作,顯然有大言惑眾之嫌。若真能如此,又談何「經典」?有趣的是,每當提及《老子》,很多人依然習慣說它的核心是一個字——「道」。
「道」是什麼?按照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字書《說文解字》的解釋:「道,所行道也。一達謂之道。」按照辭書之祖《爾雅》的解釋:「道,直也。一達謂之道路。」按照《方言》的解釋:「道,導也,所以通導萬物也。」以上解釋,顯然和老子之「道」不太搭,因為,他要說的是「常道」。
「常道」在帛書本中作「恆道」,後來因為要避漢文帝劉恆的名諱,改作「常道」。《易·繫辭上》有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老子十分智慧,他在開篇第一章就強調了「道可道,非常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無」是老子的本體論,「有」是老子的宇宙觀,前者言本質,後者說發展,表明了「道」是抽象的,雖然難以言說、難以名狀,但卻是天地萬物的初始,是永恆的運行變化規則。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第四十二章),他還說「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第五十五章)。
在老子之前,先民敬畏「天命」,把「天」視為人類的主宰。如《詩經·大雅·大明》:「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老子不信「天」,他最偉大的貢獻便是明確了「道」的概念,並以此來系統闡述其認識論、宇宙觀、人生觀和政治觀。老子認為,道是運動的,是變化的,是有規律的,正所謂「周行而不殆」(第二十五章),而宇宙是相對的,「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他指出:「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這段話的大意是萬物生長,我觀察其循環往復之理。芸芸所有,都會各回其本。回歸到本來就是「靜」,這叫作「復命」。「復命」是永恆的變化規律,即為「常」。知道這個永恆的變化規律,就是「明」。不知道永恆之道,胡作非為,便會有兇險。知道「常」的樣子就是「容」,能「容」才會有「公」,大「公」才是「王」,「王道」合「天」意,「天」意就是「道」法,合於「道」才會長久,才終身不會有危險。僅僅六十餘字,包含了兩個「道」字,勾勒出一個「知常、有容、公平、天下歸心(王)、德配於天、行合於道」的樸素的哲學架構。
在王弼版《老子》中,全文八十一章有三十七章出現了「道」字,合計七十六次,各有側重,且含義不盡相同(亦有言論認為「道」字只出現了七十三次,因無關本文「論道」之旨,在這裡不作詳談)。
老子主張要像水一樣柔弱低調,「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他還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二十五章),認為人、地、天、道依次效法,萬物都應該循道而行,告誡人君「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第三十七章)。「自然」、「無為」是老子論道的關鍵詞,「道」不是有意識的造物主,它不會主宰也不會佔有萬物,而是任其自然發展;「無為」並非無所事事、無所用心,而是要人們特別是「侯王」不要妄自作為。
《韓非子·解老》這樣概括:「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聖人觀其玄虛,用其周行,強字之曰道,然而可論。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三國時期王弼在《老子指略》裡的解讀更加明了:「老子之書,其幾乎可一言而以蔽之。噫!崇本息末而已矣。」所尚之本是自然、無欲、無為;所息之末,是欲得、妄作。韓非子、王弼都是研究老子的大家,他們的闡釋如今讀來仍有啟發。不過,若要真切體味老子之道,依靠「如是我聞」或者「照本宣科」肯定是遠遠不夠的,我覺得最好是在通讀全文的基礎之上,把意思相同或者相近的段落歸納到一起,再細加品讀,像老子在第四十一章所說的那樣,能「勤而行之」才好。(李之柔2019年7月7日《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