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澤斯勒(Andi Zeisler)是當代女權運動的代表人物,她是女權主義流行文化雜誌《碧池:對流行文化的女權主義回應》(Bitch: Feminist Response to Pop Culture)的創始人之一,也是美國非營利女權主義媒體機構「Bitch」的創意總監。在過去幾年,她一直認為傳媒和流行文化領域是女權主義真正改變人心的地方。
今年5月安迪出版了新作《我們曾是女權主義者》(We Were Feminists Once)。從這本書中,這位活躍於世界各地的女權主義者對近些年的女權運動有了很多反思甚至批判。她發現,近年來 「女權主義」這個術語雖然經歷了「被敬而遠之」到「備受歡迎」的轉折,但女權主義運動的發展也開始偏離:它從旨在實現性別平等的運動,變成了讓很多女性用以評判名流、消費各種流行文化的由頭。
《我們曾是女權主義者》因為新書《我們曾是女權主義者》的出版,英國《衛報》刊載了撰稿人梅根(Megan Carpentier)與安迪有關女權主義的對談,在這個對談中,安迪對女權主義運動有許多批判,指出了很多當代女權運動出現的問題,比如「女權」標籤的濫用,個人行為政治化,拒斥男性參與女權運動,迴避真正的女權問題而在女權主義的概念裡兜圈子,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無關痛癢的口水裡,甚至是女權運動內部相互傾軋。正如《我們曾是女權主義者》這本書名所寓意的,女權主義病了,正在落後於時代。
被貼「女權」標籤,未必和女權主義有關在新書中,你對「當下女權主義運動更多是一種身份標籤而非平權運動」有很多闡述。那麼諸如「女權主義者必須把自己所有行為都貼上『女權』標籤」這樣的觀點,源於何處?
安迪:追其根源,這種觀點很大程度上源於這部分人的不安全感——政治立場被評判、被放在正義天秤上指指點點,並且總身處不合評判標準的危機當中。女權主義運動似乎已經被各種社會運動所裹挾。人們對它希望越多,潛在的失望也就越大。
現在有一個在文化層面非常流行的觀點,即人們給「女權主義」賦予了太多的含義,哪怕這個事其實和女權主義沒啥明顯關係。人們只是希望從女權主義中獲取自己需要的東西,讓他們變得既符合自己內心判斷,又符合更廣闊的外部正義。
梅根:第二波女權主義的早期戰鬥口號之一是「個人的即政治的」。然而今天我們從一個非常現實的角度看,「政治意義上的個人」從私處脫毛到化妝水平無所不包:一切都被解構為政治行為,而不是被視作一種個人行為。
安迪:我想我們對「個人的即政治的」這種觀點重視過度了。第二波女權運動及其引起的覺醒中確實有很多「個人和政治」的成分。現在讓很多人難以理解的是:當你和一群女人在一起時,你會意識到,你分享的那些經歷,無論是你道聽途說來的還是自己心裡確信的,都只是你個人的訴求而已,別人並不真的在意。
但我們都認識到一點:即使是個別人的觀點也是具政治性的——這是對個人主義的一種扭曲。這並不意味著個人的一切都是政治的,但在這裡我們卻把諸如私密處脫毛這樣的個人行為視為一種政治聲明。
女權主義者的覺醒程度有層次之分。但人們現在往往先接觸到這樣的觀點:如果你是一個女權主義者,你做的每件事情必須在某種程度上主動迎合你的個人政治立場,即使這件事情可能在本質上根本無關政治。
梅根:即使很多女權主義者把「消費有害」這樣的觀點歸咎於性別不平等,我們卻沒有看到男性以同樣方式看待這個問題。
安迪:近來確實越來越多人認識到男人在勞動市場未必佔有優勢。但當男人在某些方面受到類似女人所受的審視時:比如美體、脫毛、性感這些,男人不必把他們的個人、身體或性選擇看成富有政治意味的選擇。
這是人們經常忽略的一點。你會經常聽說「男人也要面對這個問題」之類的表述。是的,男人也要面對這些問題,但他們是以一種非常不同於女人的方式——他們通常不表現出政治立場,或像一個政客一般表達他們對正義的觀點。
最需要女權的人不會在意誰代表最純粹的女權主義立場梅根:顯然,女性之間互相評判並認為對方略遜一籌這種事有著漫長而傳奇的歷史,且已超越女權運動的範疇。現在女權運動內部是否還有一種意識,即我們仍時常將女人與其他女人相對立,而不是與男人相抗衡?
安迪:情況經常是這樣——女人間彼此挑剔,對對方的女權主義立場不滿,這總比回答「為什麼我們仍要勉力說服世界女權運動存在的正當性」這樣尖銳得多的問題要容易。
女權主義不得不用長得可笑的時間來證明它存在的理由——有那麼多關於女權的討論還停留在「為什麼我們需要女權主義」,有上百萬人抗拒著說「不,我們不需要女權主義」。到頭來我們開始自我辯護,因為許多人對於「女權主義必須存在」這一觀念仍抱有敵意。
梅根:而且看起來,我們(女人)是在與其他女人為生存空間和機會而競爭,而不是與男人競爭。
安迪:這完全是因為現在仍有人抱有「男人不必也不應被指望參與女權活動」這種非常奇怪的想法。身為女人,我們還處在這樣一種境地——我們不想和他們一起承擔,因為我們會這樣想:「噢,看看我們所有的是那麼少,如果連這一丁點也失去是有多危險,我們最好不要惹惱任何人,不要打破現狀。」
相較而言,幾個女權主義者之間彼此爭論就容易得多,因為反正是圍繞真正的(女權)問題打擦邊球。這糟糕透了。
碧昂斯專輯《Lemonade》如果要舉出被某些女權團體拒斥的範例,我們不如談談碧昂斯?我有種強烈的感覺,女權主義會不斷地把想要加入她們的積極分子拒之門外。
安迪:那是我想在書裡探討的一個主題,但我也十分清楚人們會從很多方面將我的分析解釋為臆斷。美國波特蘭的地方小報上曾有一篇報導,這位作者基本顛倒性地編造了一篇對我的書的評論,讓人聽上去以為我在批評碧昂斯專輯《Lemonade》,但實際上我沒有。她以這種令人煩惱的方式,把這些言論強加在我的頭上。當然,那篇報導博出位和在社交媒體上擴散,也採用了標題黨的方式,比如:「波特蘭作家不認為碧昂斯是真正的女權主義者。」我完全能預料到這種事的發生,因為這是最容易的結果。
而且,女權主義者之間相互攻擊比說這樣的話要容易得多:「看,我們都在這個體制裡失敗了,因為我們被迫去顧慮(女人)必須為正當性與資源競爭,被迫要有成為最好、最純粹的女性主義者的意識。」
可最終,這(相互攻擊)消耗了我們對體制真正變革的激情,女權主義的立場也有了很多分化。
2014年3月8日,法國巴黎,女權組織團體上街遊行。隊伍中有各色人等。他們手舉「女權主義者生氣了,鬥爭還在繼續」的牌子。視覺中國 圖 梅根:有說法稱女權主義立場就像「挑戰者」(Highlander)——「只有一個能活下來」,這是我多年來嗤之以鼻的想法。比方說,如果我們(女權主義者們)「東奔西跑,用劍砍下對方的腦袋」,我們中有一員成為最完美、最聰慧、最純粹、最強大的女權主義者,這個她就能改變世界嗎?
安迪:回到「只要我們能夠讓女權主義取悅外部世界,那麼我們就真的會有所成就」這個觀點。如果那樣,所有的精力就會放在美化女權主義上,試圖剔除那些不那麼純粹的女權主義表述,並且為女權主義的意義爭論不休,因為這意義是那麼的主觀。
我認為這是浪費時間和精力。在女權主義這樣一個領域中,有那麼多未完成的事業。那些最需要女權的人們根本不會在意誰代表最純粹的女權主義者立場。
我們現在處在一個非常奇怪的境地。從很多方面看,我承認有大量的草根運動和其他活動對女權主義的定位與發展有大量細緻的分析,但它們都被這樣的問題徹底淹沒了:「碧昂斯在90%的時間裡都沒穿褲子,她是女權主義者嗎?」
這種問題無益於女權主義的宏圖大業,卻將要掌握最多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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