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科幻作家韓松今年將其長篇小說代表作《地鐵》《高鐵》《軌道》修訂再版為「軌道三部曲」。這些作品近日重裝面世,它們以寓言式的文本預警宇宙文明,重現了一位中國觀察者的思考。近日,本報記者獨家專訪了韓松,聽他暢談多年的科幻創作經歷。
在「軌道世界」裡思考世界
傳說中的韓松是幾乎不睡覺的工作狂。他常常是在凌晨4點到5點之間、上班之前的那一小片刻,或者在出差途中,飛機上、高鐵裡寫作,即便現在他也依然乘坐地鐵穿行於軌道世界裡。
「軌道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地鐵》出版於10年前,在書的後記裡韓松寫道,「當時的科幻出版不太容易,《地鐵》一開始被一家知名出版社拒絕了。」10年後的今天,《地鐵》《高鐵》《軌道》三部書得以首次集合起來修訂再版,這當然是韓松未曾想到的。
韓松1989年第一次來北京,第一次坐地鐵,從北京火車站出來,走進地鐵2號線,「人特別多,一秒鐘之內,人好像從一側車門一下子被推到另一側車門,就好像一張紙一樣貼在那個地方。」他說,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有點像空間摺疊一樣,讓他感覺到地下存在著另外一個世界,和地面世界一樣擁擠。頓時,韓松產生了好奇,在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與地面世界有什麼不一樣。
而另一次難忘的經歷發生在2001年,北京下了一場罕見大雪,地面交通全部被阻斷,似乎所有人都湧入了地鐵,那種人潮洶湧的壯觀場面,觸發了韓松的靈感,促使他寫就《地鐵驚變》。
事實上,韓松寫的地鐵故事起初並不被出版商認可,「他們覺得那部《地鐵》市場不好,而且說我寫的寫作比較曖昧、晦澀。」後來韓松是在在科幻界朋友姬十三、姬少亭、楊越江等的幫助下,《地鐵》才得以出版。
對未來的感受來自於現實
在1990年代中期創作的長篇小說《火星照耀美國》裡,韓松預言了美國世貿大廈將被恐怖分子炸掉,他寫道,「人群中開始流傳關於大樓就要塌掉的消息。世貿中心建於上個世紀,遭到過三次炸彈襲擊和一次飛機撞擊,早已搖搖欲墜。」
關於韓松式預言,網友們連連稱奇,「真沒想到,韓松居然預言了『9·11』事件和2008年的金融風暴。」而韓松回答道,所有這些預言都絕非空穴來風,而是基於現實的思考和觀察。
韓松說,多年前,他在搜集資料過程中,在美國訪問的過程中,已強烈感受到美國種族衝突非常嚴重,美國的傲慢招致了反感。當諸多因素疊加在一起時,他恰好登上了紐約世貿大廈,「作為美國象徵的世貿大廈,說不定有可能會不復存在。」韓松在那一剎那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感受,「我對未來的想像都來自於對現實的感受。」
今年人類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等重大事件,韓松說:「關於人和生物的關係、人和自然的關係,以及全球化問題、人類是外向化還是內向化等問題,都會在未來的科幻作品中反映出來。」不過,韓松直言,今年所遭遇的這一切對作家們而言也並不新鮮,作家王晉康在《十字》裡呈現過,畢淑敏也寫過《花冠病毒》,而他自己也寫過類似小說。
韓松白天在新華社對外部從事新聞工作,業餘時間幾乎都用來創作科幻小說。「新聞和科幻兩者是有機統一,科幻寫的是未來的歷史,新聞寫的是會變成未來的歷史。兩者都在寫歷史。」在韓松看來,科幻是把未來發生的事情,儘可能以新聞筆法寫出來。而新聞寫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的事情,但也要有想像,要腦洞大開,再在實地求證的基礎上,找出新聞背後各種可能性關聯度。「科幻不是胡思亂想,科幻和新聞都有邏輯性,都是從事實出發,都要遵循科學規律。」
想像力比知識還要重要
韓松與劉慈欣、王晉康、何夕一起,被列入當代中國科幻「四大天王」之一。他的《紅色海洋》,軌道三部曲《地鐵》《高鐵》《軌道》,醫院三部曲《醫院》《亡靈》《驅魔》等,在讀者中享有口碑。
他回憶,自己的科幻啟蒙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大量西方科幻湧入中國,很多孩子迷上了《少年科學》《飛碟探索》《奧秘》《科幻世界》《科學文藝》等雜誌,「這些讀物帶來另外一個更大的世界,小朋友們對自然、對宇宙奧秘的興趣,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了。」
上初二時,韓松發表了第一篇作品,這個大熊貓被送上太空的故事,刊登在了《紅巖少年報》上。當年,聯合國向全球發起國際空間年的徵文,主題為太空對人類有什麼影響,全國有13座城市的中學生參與,大家紛紛以科幻形式進行表達,而韓松的處女作正源於此。
即便上大學後,韓松的科幻寫作從未停止,他開始給《科幻世界》投稿,他清楚記得,自己寫的是中國人今後也會登上月球,中國人不是為了爭奪霸權,不是為了太空競賽,而是將中國製造的產品賣到太空上去,「那是1984年時寫的,後來中國製造的產品真的在全球暢銷了。」
多年以後,韓松依然為自己曾經的特殊經歷而感到慶幸。他認為,想像力對於作家而言至關重要,而他所經歷的一切保護了他的想像力。上世紀80年代,上大學的競爭已經很激烈了,有的學校不讓看《科幻世界》,甚至有的老師會點火燒掉。而他讀高中時身體不好,曾一度休學,後來也無法完整上課。「正因為我沒有完整參與過應試教育,在家裡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想一些天馬行空的事情,反而學習還有了動力,也為後來的寫作打下基礎。」韓松認為,他很大程度上是靠自學考上了武漢大學,而這其實是有啟示意義的。
「今後的競爭不一定是分數的競爭,中學就要培養孩子的多方面的能力,特別是想像力。」愛因斯坦說過,想像力比知識還重要,韓鬆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歷,驗證了這個說法。
創作最艱難的時候是現在
最近幾年,很多地方組織了少兒科幻徵文,今年『星雲獎』還設置了少兒科幻星雲獎。」韓松欣喜發現,尤其是發達地區孩子參加踴躍,其作品想像力甚至超過了不少科幻作家。
韓松和許多科幻作家一樣,會找一切機會和科幻迷們在一起。最近接觸到一個夏令營,很多家長帶著孩子睡帳篷,儘管條件很艱苦,但孩子喜歡得不得了。韓松發現,在夏令營,孩子們計算經緯度,計算水源在哪裡,還安裝衛星信號接收裝置,「這些都需要物理、天文、數學各方面的知識,這些孩子很自豪,他們的學校知識學得好,為他們探索宇宙奧秘做了很好的鋪墊。」
「魯迅在日本留學時,看到日本人把西方科幻小說翻譯過來後,很是吃驚。他說,西方人在做上天入地登月的夢,而中國人在做升官發財、封妻蔭子的夢,他認為這是中國文化上的缺陷,一定要改變。」韓松說,他去北京師範大學,會佇立在魯迅像前浮想聯翩,「魯迅作為大作家去翻譯凡爾納的科幻小說,他致力推動科學普及,推動中國人的科幻夢。」韓松由此感慨,科學普及、科幻推廣其實到今天還沒完全完成,中國人的科學素養、想像力還沒有完全起來,所以科幻作家必須要繼承前人的傳統,繼續科學普及事業。
儘管如此,韓松認為:「現在科幻的主題和內容比上一世紀更加多樣化豐富化,在深度上和廣度上都有巨大拓展。」在他看來,《三體》把對宇宙最根本的關注,和人類的興亡結合在一起,提出了哲學上和社會學上的思考,這比以前的科幻創作有很大的突破。此外,韓松認為,近些年科幻作家人工智慧的描寫,更有複雜性。而未來的環境問題、能源問題、國際關係問題,也受到作家們的巨大關注和強烈反映。「作家們對現實關注也更加強,提出了科幻現實主義,讓科幻更加接地氣。」
「我寫作以來最艱難的時候是現在,如何創新,如何突破,這是擺在我面前的難題。」韓松說,面對紛繁複雜的世界,需要作家有更強的綜合能力、聯繫能力、思考能力,「過去有人說科幻是點子文學,但現在光是點子還不夠,還要有寬大的視野。」
來源 北京日報客戶端 | 記者 路豔霞
編輯:金力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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