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始時期,由於社會文化和科學技術有限,古代先民在艱苦的環境下生存,迫於自然的壓力,原始時代的人們就把某種動物、植物或無生物當做自己的親屬、祖先或保護神,相信它們不僅不會傷害自己,還能保護自己,並能給予自己超人的力量和技能。
由於鹿擅長奔跑,而且還擁有對抗強敵的強大武器——鹿角,因而成為了先民崇拜的對象,成為了狩獵神的首選,因此先民們將鹿奉為圖騰,相信它有著神聖的威力,能保護人類的繁衍生息。如鮮卑族就是典型的鹿圖騰崇拜民族,在鮮卑族的遺址中就發掘有鹿紋金飾牌、鹿紋銅牌和繪有鹿紋的藝術品,鮮卑族的首飾也多以鹿首、鹿角為造型。又如古代犬戎也是以「狼」、「鹿」為圖騰的遊牧民族。《國語.周語》祭公諫穆王徵犬戎中敘述「王不聽,遂徵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其中四白鹿就是代指犬戎中以白鹿為圖騰的部族。從某種意義上講,鹿圖騰崇拜是鹿文化得以發展壯大的母體和基石。
隨著社會文化和思想意識的轉變,鹿紋在發展演變的過程中,不斷的演變和升華,創造出了許多豐富多彩的形象和吉祥的寓意,鹿紋也由最初的圖騰轉化為了吉祥符號,在吉祥圖案中不僅佔據著重要地位,而且還有著深刻的文化寓意。
那麼鹿紋是如何脫離原始圖騰崇拜,而開始具有吉祥美好意蘊的呢?
在道教的神話傳說中,幾乎處處都有鹿的身影,鹿不僅是仙人的坐騎,如大家所熟知的壽星公——南極仙翁的坐騎就是白鹿;鹿還是道教成仙得道的三蹺之一,如《太上登真三矯靈應經》:「夫三矯經者,上則龍矯,中則虎矯,下則鹿矯。」
道教作為我國土生土長的宗教,產生於東漢中後期,它是以先秦道家思想為母題,又吸收讖緯神學、墨家學說以及儒家的倫理道德觀念而成,宗旨就是力圖通過一定的修煉途徑而變化人的氣質,從而延年益壽、羽化登仙。
由於道教描繪出了一個與凡俗世界完全不同的祥和超脫的世界,而道教徒又堅信人可以通過修煉進入循環無終的不死境界,於是人們又開始了對升仙術的追求。因此被視為祥瑞之獸的鹿,就與道教界結下了不解之緣,在人們對於升仙術的構建中,鹿成為了連通人界與仙界的交通工具,出現了乘鹿升仙的方式,鹿紋的寓意也就因此發生了變化。如河南南陽畫像石「乘鹿飛仙圖」:仙人一手按在飛鹿身上,身體幾乎懸空,鹿揚蹄飛奔,整個畫面給人以快速飛升的動感,可見,鹿成為了人們升仙的腳力。
翻閱史料可知,秦漢時期方術道教極為興盛,使中國的吉祥文化觀念著重於避兇趨吉,而鹿紋作為秦漢時期較為常見的紋樣,其所反映的吉祥寓意佔有很大的比重,上至王宮貴胄,下至貧民百姓都極為重視生死,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鹿的崇拜,不論是鹿角的力量崇拜,還是對於鹿闢邪寓意的追求都在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鹿所能夠象徵的新的寓意的追求,即鹿能夠助人升仙、預示吉祥,因而普遍存在於各種墓葬和畫像石畫像磚之中,常常被視為羽人即仙人身旁的坐騎手,或者能溝通生死的神獸。如出土於山東省滕州市黃安嶺的東漢九頭人面獸畫像石:畫像分為兩層,第一層依次為九頭人面獸、龍及兩條翼龍牽拉的仙車,第二層為虎、熊貓、鹿、兔以及羽人騎鹿和鹿車。其中的鹿、虎、魚、兔等動物都被賦予了攜人升仙、助人永生的超越自然屬性的能力。
佛教雖在漢代時就已傳入中土,但是並未傳播,一直處於潛伏期,直至晉末時期才開始流行,到南北朝時期才開始盛行。鹿在佛教中也具有特殊的地位,比如雙鹿法論,中間法輪所代表的就是物化的釋迦牟尼佛即釋迦牟尼講法,而一左一右的兩隻鹿所代表的是野鹿苑這一釋迦牟尼佛的首次講法之地。
而且鹿形象在佛教文化中還是信義和良善的化身,如《佛說鹿母經》就講述了一隻剛剛生產的母鹿不小心被獵人所獲,臨死之際懇求獵人放它回去撫育幼崽教會他們生存本領之後再回來受死,獵人怕它不講信譽不肯放歸,但是在母鹿的再三懇求之下獵人最終答應了它的請求。果然在撫育小鹿成長之後母鹿信守諾言回到了獵人的獵網之中,獵人看到它身後依依不捨的小鹿深受感動,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出家去了。又如敦煌石窟257窟中的北魏壁畫《鹿王本生》佛教故事畫,就是取材於《佛說九色鹿經》故事:九色鹿是菩薩的化身,因搭救溺水之人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反而遭到殺身之禍,後來九色鹿以自己的善行,感化了因誤聽讒言的國王,責令「自今以往,如驅逐此鹿者,吾當誅其九族,於是眾鹿數千為群,皆來依附。飲食水草,不侵禾稼,風雨時節,五穀豐登,人無疾病,災害不生,其世太平運命化去。」
因此受佛教的影響,鹿紋開始較少出現於狩獵或者鹿車圖之中,多表現出鹿的輕靈出塵,漸漸地鹿紋寓意去掉了之前的神秘色彩,開始變為生活化、世俗化的吉祥符號。
羅蘭.巴爾特認為:人類社會所使用的種種符號都是表現人類心理深處潛意識的「密碼」,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人們又往往無意識地在密碼中加入其它不同成分的「信息」。
「吉祥」這個主題,是一個綿延千萬年的永恆性主題,求福、求喜、求吉祥,是我們華夏民族一種普遍的心理需求。從遠古走來直至今日,除了其內涵發展演化之外,其心理需求並沒有發生改變,這是在傳統紋樣中吉祥篇幅佔很大比重的重要原因。這種心理沿襲了圖騰和宗教崇拜的求吉心理,與自然物結親來寄託情懷和慰藉。這種求吉心理表現為物質上和精神上的自我完善,包括健康、長壽、富裕、善終等多方面。心理現象人人都有,它是宇宙中最複雜的現象之一,從古至今都為人們所關注。
現代心理學家馬斯洛提出三個心理需求層次的理論,可以用這個理論來解釋中國自古以來祈福求祥的心理需求。馬斯洛的理論中提出,每個人的心理需求都分為三個層次,它們都依據一定的科學規律呈現出金字塔上升的形式,在金字塔的底端是人們最基本的心理需求,主要包括健康、人身安全和飲食資源。第二個心理層次是指人們對經濟和財富的需求;第三個層次是自身能感受到他人對人格尊重的需要,實現人生存在社會上的自我價值。在金字塔的最頂端是人們心理需求的最高層次,也是最難達到的要求,即人們要求自我價值的實現。
鹿紋的所指寓意都滿足了這三個層次的心理需求,吉祥意識的產生源於先民對原始生活的不安全感,先民們對神秘的自然外力、人類自身疾病瘟疫和死亡充滿迷惑和畏懼,古代先民對鹿的崇拜,希望它能驅鬼逐妖、消災滅害,以及能讓人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和更安全的生活環境,鹿紋還是長壽不死的象徵,可被看做是最基本層次的心理需求。能戰勝自然外力、保證人類生命的延續也都是人們趨吉心理的需求。
當生命不再受到自然環境的威脅,能正常生活時,就對物質財富有了更高的要求,鹿紋逐漸失去神秘色彩,進而與其他紋樣組成豐富多彩的傳統吉祥紋樣,如鹿紋與鶴、梧桐成「鶴鹿同春」,寓意健康長壽、永享天年。又如鹿紋和蝙蝠、壽星組成「福祿壽」,寓意一路福星高照、萬事如意。可見這些與鹿相關的吉祥紋樣寄託了人們希望通過得到官祿,獲得更多的財富,提高生活水平來光耀門楣。
當物質財富得到滿足,人們能吃飽穿暖後,就開始追求更高的精神財富,如鹿紋是德音的象徵,充分體現了人們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德音反映的是古代君主求賢若渴,希望得到賢才的幫助,實現共建天下、鞏固江山的雄心壯志,從而實現自我價值。
可以說鹿紋的寓意貫穿了人們心理需求的三個層面,人們希望健康長壽、擁有更好地物質生活和對精神生活的追求,都是希望生活的更加幸福美好,是趨吉心理的需求所導致的。
總之,鹿紋的各種吉祥所指反映了中國人對萬事萬物都希冀祝福的心理追求,達到至善至美的境界,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心理需求和情感追求,才使得鹿紋被廣泛應用、寓意更加豐富多彩。
百鹿圖
鹿紋作為一種傳統吉祥裝飾紋樣,它的外形千姿百態,它的所指寓意豐富多彩,它是力量、祥瑞、長壽、官祿、吉祥多重意義的象徵,它所指寓意的形成和發展歷程與宗教信仰、社會文化、思想心理有著密切的關係,即宗教信仰使鹿紋發展壯大起來,社會文化使鹿紋發展延續下來,趨吉心理使鹿紋的寓意更加豐富多樣,可以這麼說鹿紋藝術符號其實就是宗教信仰、社會文化和趨吉心理這三種重要因素的產物。
總之,鹿紋由最初的神秘圖騰崇拜演變成充滿世俗化的吉祥圖案,這一演變過程不僅折射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變化過程,更反映出了人們對對功名利祿和美好幸福生活的熱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