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作家遇上一個好翻譯,幾乎就是一場豔遇。」
村上春樹
在我國,村上春樹無疑是最受歡迎的日本作家之一,其創作的作品如《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1Q84》等,出版以來深受廣大中國讀者喜愛。值得一提的是,村上作品在中國的暢銷,離不開林少華的翻譯。
林少華現為中國海洋大學日語系教授,自1989年翻譯《挪威的森林》以來,共翻譯了村上的41種單行本,最近一部是村上2019年出版的《刺殺騎士團長》。
可以說,我們所能讀到的村上,其實都是林少華筆下的村上,或者說透過林少華翻譯的文字看到的村上。如果不是林少華把村上的作品儘可能原滋原味地翻譯成中文,我們也許就不會邂逅浩瀚文海裡這一顆明星。
那麼,作為世界上單獨翻譯村上作品最多的譯者,李少華筆下的村上及其作品是怎樣的呢?在林少華的著作《林少華看村上:從<挪威的森林>到<刺殺騎士團長>》裡,林少華以時間為序,將村上的作品分為長篇、短篇和隨筆三部分,無一遺漏地逐一進行品評。無論是對於品讀村上的作品還是走近作家村上,都是一次難能可貴的對話體驗。
村上春樹(左)和林少華(右)
正如林少華所說,「文學批評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驗證以至構築某種文學批評理論,而在於通過文本解讀或賞析促成一種深度認知和審美體驗。」在《林少華看村上》裡,囊括了林少華對村上所有作品的評論,對於了解村上作品的讀者而言,讀一篇篇書評就像是與那些作品的久別重逢,像與另一個人的思維碰撞,在時光的洗禮之後,再次把村上作品裡的人物和事件梳理一遍。
林少華談村上作品,向來開門見山,不作多餘的鋪墊,就跟村上作品進行數次打磨一般,簡直找不到一個多餘的字來。當評論某一部作品,林少華會直接談論這本書,然後侃侃而談。他對村上作品的熟悉,可以算得上如數家珍。讀林少華翻譯的村上作品,讓人愛上村上;讀林少華的村上作品書評,有一種揭開面紗的通透感。
任何深挖主題的書評,必然是以對作品的了解為基礎。這裡所說的作品,並不僅僅是某一部作品,而是一位作家的系列作品。雖說村上作品的主題不外乎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孤獨,在生命裡各自尋找著什麼,對抗著什麼,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作家進行創作的心態和背景固然是不一樣的,所反映的內涵也千差萬別。
《且聽風吟》是村上的處女座,村上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冒出寫小說的念頭,當時開著酒吧的他,在夜裡伏在酒吧桌子上開始寫作,這部作品使得村上從一個酒吧老闆躋身為有名的作家。且聽風吟》是習筆之作,然而也正是這種未經雕琢的文體和敘事風格,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可以說,文學作品裡多的是新奇的故事,世上多的是寫作手法純熟的作家,然而能真正在文體上有所突破、做到文風別具一格的作家卻寥寥無幾。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且聽風吟》敲開了村上進軍職業小說家的大門。
簡潔明快,爽淨直白,既是村上的寫作風格,也是林少華的文筆風格。當把日語逐字翻譯成中文,像把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從一個魚缸捧進另一個魚缸,我們看到的還是那條魚,它可能有些許細微差別,然而終究是我們喜歡的樣子。
林少華翻譯的村上作品,不可避免地會有鮮明的個人風格,然而,由其翻譯的作品暢銷,正說明這種翻譯風格是被大眾所接受和喜愛的——最大程度地展現了村上作品的文體之美。
作為譯者,林少華將村上的作品賦予了其在漢語世界的第二次生命。《林少華看村上》一書則賦予了村上所有作品以明亮的現實意義,知其然並知其所以然。
林少華挖掘每一部作品的背景、內容、意義,同時對比村上不同階段作品的敘事風格和主題的差異,使得評論十分立體。
寫任何一本書或者一個作品的評論,也許只是一個短篇或者隨筆,當言之有物必然能由點及面鋪陳開來,此時最難的不是把評論寫得多麼寬泛,而是把突破口集中在某一個重點。即一部作品必然有某個區別於其他方面的鮮明之處。
作為一個譯者,林少華的原則是不做個人的修改,而在做評論時是明顯的立場公正,既不吝溢美之詞,又不對自己的意見扭扭捏捏。好就是好,差強人意就是差強人意,但以評論的視角去講述一部作品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個人的聲音。不是去迎合大眾的期待,而是讀完作品後自己的真情實感。
林少華
《林少華看村上》裡,林少華在對村上作品進行解讀的同時,並不是套路式地按照某個格式去寫,更像是一種走馬觀花似的隨意,把自己真正印象深刻的、認為一定要拎出來的東西好好點評一番。所以在評論早期作品的篇章裡,更多的是對村上的文體風格、創作歷程進行描摹,後期作品的篇章則更多是在講述村上作品意義的變遷,而子評論村上隨筆的部分,評論就更加趨於私人化,將重點轉移到了村上個人。
村上擅長寫小說,雖然他用的語言冷靜內斂,有距離感,在文學創作裡是異質化的存在,這種差異性造就了其作品自成一派。
一個好的譯者遇見合適的作者是一件幸事,一部好的作品遇見一個好的譯者更是一件幸事,而這個譯者若就自己翻譯成品的作品做出深刻地剖析,這種時空中在一本書的交流裡相遇更是幸事一樁。
能讀到村上,能讀懂村上,某種意義上說是拜林少華所賜也不為過,好的譯者有鬼斧神工之妙。而從譯者的身份跳出來,從一個作家的視角去進行講述時,林少華又是果敢的,大刀闊斧地撇去枝枝蔓蔓,沒有任何的贅餘。
如果有一個人最懂得村上春樹,如果不是這個翻譯他作品最多的林少華,真的很難想到別人了。作為一個書評人,與作者的距離如此之近的時候,他所做的評論就從那種籠統中剝離出來,去放大那些他人看不到的細節,這不僅是一種優勢,更是一種能力。不知書,無以評書。不僅需要一覽全局的眼光,更需要一掘到底的格局。
有人看《挪威的森林》只看到了青春與情色,有人看《海邊的卡夫卡》只是一個成長故事,其實不然,作品背後一定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存在,它促使作者去寫下每一個字、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不同的人對之也許有不同的解讀,而不可否認的是,那個特別之處一定存在,這也就是書評人要去尋找的東西。
能夠去發掘更多、更深的東西,這是一篇書評能帶給讀者驚豔的靈魂所在。而林少華的《林少華看村上》就更多的是在傳達這些特別之處,通過他的評論,得到了閱讀原作時所沒有領會到的「物語」,這種找到七寸之感的重拳出擊,才是直擊人心的根本所在。
也就是說,書評不是講顯而易見、大家司空見慣的東西,而是去發現和發展不同,比起描繪作品的整體輪廓,更難得的是見微知著的細緻從容。書評不僅是把作品的範圍拉得更大,也是是把作品鑽得更深。
村上向來是我所鍾愛的作家,而林少華就是那個在村上與廣大讀者之間架起一座橋梁的人。中文出版的村上作品,文體和故事內容是村上自身的,林少華保護了村上作品的獨特美好,難能可貴的是還賦予了其轉化為中文之後的文字的優美。當我們在喜歡村上的時候,其實就是在喜歡林少華的文風。
「針一樣細、棉一般軟的雨澆注在開始枯黃的高爾夫球場草坪上,沒有形成水窪,而由大地慢悠悠吮吸進去。雨過天晴的雜木林漾著潮溼落葉的氣息,幾道夕輝射入林中,在地面描繪出斑駁的花紋。林間小道上,幾隻鳥兒奔跑一樣穿過。」
這是林少華翻譯的村上作品中的一段,單看這段文字就是極美的,幾乎可以代表《1973年的彈子球》那本書的整個腔調,用中文傳達了村上文體中的清逸空靈,以及不失底蘊的質感。
林少華翻譯的村上作品受歡迎的另一因素就在於溫度。不僅保留了日文的韻律和跳躍明麗,也捕捉到每部作品本身的溫度,若非要說林少華的作品帶有什麼明顯的個人傾向性,那便是在最大限度地試圖通過村上的每一個作品,向讀者介紹村上和他的文學世界。
因為村上的作品而關注到村上,又從村上本人去反饋到作品,在這種往返之間,打通作品與作家之間的界限,也拆解了讀者與作者之間的高牆。
不管村上本人是什麼樣子,他本人在生活中如何一再沉迷於「匿名性」,當讀者通過李少華的翻譯和評論,走進村上的作品,走進村上這個人的精神世界,去感受他的靈魂自由,那種力量就已經超出了一部作品本身,無論是對林少華還是村上而言皆是如此。
把作品變得有溫度的是作家。把著作和作者變得有溫度的是書評人。
無論一部作品的基調是沉重還是明亮,評論都使得作品與讀者之間坦誠相對,它是冷是暖,是疏離還是親近,都是它本來的樣子。我們可以選擇去讀一本書或者不讀,讀罷可以有自己的喜歡或者不喜歡,好歹要接受作品本身。
林少華對村上作品的譯作是對村上文體的傳話,而《林少華看村上》則是一個懂村上的人在與讀者談話,溫情、細膩、娓娓道來,像讀村上作品一般,何嘗不是一種形式新穎的致意。
村上的書很美,林少華筆下的村上春樹的世界不止是美。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