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時候曾經讀過作家關仁山的長篇小說《天高地厚》和《白紙門》,很佩服作家架構作品的能力,也感嘆作品主題的深刻性。關仁山的這兩部作品都響應了早期臺灣作家陳映真說的文學的真諦:
「文學是使絕望喪志的人重新點燃希望的火花,使撲倒的人再起,使受凌辱的人找回尊嚴。」
關仁山一直以來都很嚴肅地以文學作品記錄農民的生存狀態和命運起伏,他的作品總是結合現實、細緻入微地反映農村生活,並能引發人們對當代農民問題的關注與思考。
關仁山以冷峻客觀的筆觸描寫現實 生活,努力關注當下生活,大膽直面社會問題,揭示社會矛盾, 表現出一種直面現實的現實主義精神與勇氣。
在他的作品中,總是體現出非凡的敘述能力和出色的體例構架,顯示出作家自身極為深厚的文學底蘊,難怪其蜚聲文壇多年,與何申、談歌並稱為文壇「三駕馬車」。
這些天重讀了《麥河》,作家關仁山2010年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作品扉頁題記裡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看到這句話莫名地使我想到了2007年環球音樂公司發行的那首由歌手薩頂頂演唱的歌曲《萬物生》:
「從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秋天遠處傳來你 聲音暖呀暖呀,你說那時屋後面有白茫茫茫雪呀,山谷裡有金黃旗 子在大風裡飄呀」
藝術的表現形式都是相通的,小說中展現出來的是河流、土地、莊稼、農民,但貫穿文字之間的則是人的精神、使命、道德、理想。
《麥河》是一部體現著文學真諦、與現實結合得較為密切卻又帶著點兒魔幻色彩的作品。小說共分五卷,刻畫了一個瞎子白立國的形象,他是一個新一代的農民,擔負著偉大而神聖的使命。
一、情節設計上的藝術性
一直以來,中國文學裡面能夠直面現實生活中實際問題的作家被人稱道,大概是承擔了社會責任,「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就像白居易所說:「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敢於直面現實社會重大社會問題的作家一般都是富於歷史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作家,「為時而著」,對於作家而言意味著自己對時代的一種關注,對現實社會的一種關切,對改造社會、促進社會進步的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的體現。
古往今來,做到「為時而著」的作家雖不乏其人,但可以肯定地說,更多的是雖有「為時而著」之心,卻未必有真正的「為時而著」之「文」。
究其原因,就在於要想真正做到「為時而著」,就必須傾聽時代的足音、呼吸時代的空氣、把握時代的脈搏,讓自己的心合著時代的節奏一起跳動,真正用心去感悟時代、體驗時代,為時代而振奮。
《麥河》寫的是冀東平原一個村子,在實行分田到戶的生產責任制之後,面對國內國際的市場經濟潮流,傳統的鄉村經濟體制在走向現代大農業的歷史轉型中,農村和農民所經歷的痛苦、 迷惘、探索、自強的嬗變軌跡。作品主題是土地流轉,1998年麥河中遊的鸚鵡村,曹家大兒子曹雙羊與村裡最為漂亮的姑娘桃兒相愛了,但卻沒能走在一起。
曹雙羊在礦井裡險些喪命,而桃兒卻和村裡姑娘麥圈偷偷去了深圳,徹底墮落。後來在自殺時被白立國所救,兩人相愛。瞎子白立國勸曹雙羊掙乾淨的 錢,給他講了蒼鷹虎子蛻變的故事,促使曹雙羊完成了農業人格 到商業人格的轉型。
鸚鵡村有一種習俗,一個人臨終之前,要請人放掉死者身上的一碗血,然後和著泥塑成死者的塑像,經燒制後立在死者的墳前。白立國的父親和他本人都能幹這種為死者塑像的活兒。在他失明之後,他能乘夜色到村外的墳場與狗兒爺以及棗槓子等鬼魂對話。曹家的歷史就是土地的歷史。這都是白立國在夜間去墓地,與狗兒爺的對話中得知的。
《麥河》中,曹雙羊試圖開闢新的經濟領域,鸚鵡村上城打工農民越來越多,土地出現撂荒,曹雙羊決定回歸土地,統一到村裡流轉土地,搞規模經營的現代農業。但是他卻違法把參加土地流轉農民的土地證作為銀行抵押貸款,把風險推給了農民,村人大鬧中,曹雙羊驚醒了。他決定斥巨資抽麥河河底河泥,養護鸚鵡村板結的土地。曹雙羊的壯舉讓白立國和鄉親們刮目相看了。
在這些艱難的過程中,瞎子白立國內心常常充滿矛盾和痛苦,他總是獨自一人,跟蒼鷹虎子傾訴,真情袒露一個農民的心靈和精神歷程。那隻老死在瞎子白立國懷裡、享年100歲的蒼鷹虎子,真正見證了麥河流域百年土地變遷的歷史。
新農村建設,三個村莊與鸚鵡村合併。農民住進了樓房,收入漸漸提高,為了節省土地,墓地也合併一起了。曹雙羊提議在 麥河墓地中央豎立一塊石碑,名為「尋根鑄魂碑」。
立碑的那一 天,祖先的屍骨、小泥塑和蒼鷹虎子的屍體一同埋在墓地,白立國說:「麥河是土地的血脈,麥子是土地的精靈!」然後就開口唱上了樂亭大鼓:「摸一摸我的天,親一親我的地,娘織了毛布依,姐編了葦炕席,麥子黃了稍兒,大爺掛了犁兒——」
從上面的故事梗概我們看到,作者在設計情節時頗具有藝術性:
首先,土地在任何時代對於農民來講都是大事,通過土地流轉來表現新一代農民生活中的故事和精神面貌非常巧妙;第二,在情節設計上獨具匠心使瞎子白立國可以和鬼魂對話,在對話中展現鸚鵡村土地的歷史長卷;第三,蒼鷹虎子在作品情節的前後銜接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二、人物刻畫上的藝術性
關仁山密切關注農村變革,潛心探索農民精神性格的變化,《麥河》中成功塑造了一些新的農民形象;絕不是按照意識 形態的要求堆砌出來的「高大全」式人物,而是遵循生活的規律塑造出來的蛻化、成長中的形象。老一代、新一代觀念碰撞中,人物的典型性躍然紙上。
這也是《麥河》最突出的文學實績,其中最為特別的三個人物是曹雙羊、白立國、桃兒。
曹雙羊堪稱本部作品中的一個亮點,他不是個高大全式的英雄形象,是現代的、新型的農民形象,獨具思想藝術個性,他來源於農村改革,他又高於生活,成為一個具有真實性和典型意義的藝術形象。
(一)曹雙羊窮則思變,投靠官員子弟合開煤礦,又扳倒老闆獨佔企業,實現了原始的資本積累,創業道路艱辛而壯烈。他趁農村實行流轉土地的契機,兼併全村農民的土地,實現了農業的工業 化和現代化。
他努力推進全村政治、經濟、文化建設,使貧困的農民走向小康,成為一方土地的農民領袖,其性格和膽魄不同凡響,在 經商過程中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他守信、仁義、重情,有著寬闊的胸懷和真誠的品格。
(二)白立國以自己的聰慧、學識、才藝和思想,成為村人尊敬的「仙人」。他出身貧寒、孤苦伶仃,但他善良寬厚、正直清高,他也不是一個僅僅以藝餬口的說書藝人、專一的小說敘事者。他有與鬼魂交談的特異功能,可以走進時間隧道,他還通曉周易擅長算卦能預知世事人生。
他的蒼鷹虎子則更令人驚奇,不光是他的「眼睛」,更是他的朋友和助手,能夠為他打探情報、出謀劃策、預知將來。
他擁護改革、摯愛家鄉、有謀有略,直接推動和促成了鸚鵡村的歷史變革,也因此而贏得了桃兒姑娘的真摯愛情。
(三)桃兒這個姑娘好像在許多作品中我們都似曾相識,她漂亮、 多情、勇敢、要強。為了改變家境,養活家人,她敢於投身城市創辦保潔公司。
為了幫助曾經的戀人曹雙羊,她不顧一切闖蕩市場;為挽救和她有著一樣經歷、誤入風塵的姐妹們,她苦苦支撐著小公司。她曾經誤入風塵,自殺被救助後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終於回到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中。
她經歷生活種種磨難後選擇了瞎子白立國作為終身伴侶。白立國的聰明、正直、 清高、淡泊,更可以安頓她的身心,她義無反顧地擔起了為愛人治療眼病的職責。
這也是一個新農民形象——從鄉村走進城市又皈依土地、由放縱慾望到自尊自強的農村女性。
三、結構布局上的藝術性
在小說的結構安排上,關仁山用月相的變化來統攝全篇,章 節也由月相之變化而命名:
由逆月到上弦新月、望之圓月、下弦殘月,最後又回到朔之逆月,可謂渾然天成,既是一種自然天象 變化的周期,又是一種社會人生的運行規律,把農村改革置於自然演化之中,蘊涵了作家對「天人合一」的哲理感悟。
故事情節的主線是集中、明朗的,展現了一幅全景式的城鄉生活圖畫、一 次從傳統農業文明向現代農業文明的歷史跨越。
在小說的敘事角度和人稱上,作家匠心獨運地找到了一個會講鼓書的瞎子藝人的敘事者,可謂別開生面。他用一個半人半仙的、鸚鵡村的瞎子白立國和他的蒼鷹「虎子」共同構成了小說的敘事者,形成一種獨特的敘事方式。
四、小結:如何評價作品其他方面的藝術表現
在小說的藝術表現和描寫上,作家借用民間風俗和傳說,大膽發揮想像,創造了諸多朦朧優美的藝術氛圍、意象和細節。
譬如善慶姑娘變鸚鵡的傳說,譬如百歲老鷹虎子的兩次蛻變的故事,再譬如白立國與鬼魂的深夜對話情景,等等。
這些描寫,展示出一種魔幻般的迷人氣息,無不使這部關注土地、河流與村莊的現實主義小說平添了一種瑰麗、浪漫的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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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十裡荷塘秋水長」,願意用文字來記錄和分享生活中的小美好。